第八十四章 盆满钵满（一）
林动的经历不算稀罕，罗峰哪怕不去交易所，也能从自己不少员工双目无神，一脸颓废的样子里猜到原因，这些人都遭遇了和林动同样的麻烦。 股灾的可怕之处就在这里，只要晚走一步，市场一但形成恐慌，那时根本没人会接手你的股票，你只能看着它一点点变成废纸。 一周前，市场上是有钱也买不到货，大家都觉得自己手里的股票天天在升，简直比放在银行里值钱无数倍，甚至比买房子还要划算许多，运气好了，一夜之间身家涨上几倍不是梦，这是切实存在的现实。 买房子，一夜之间能身家涨一倍吗？ 但买股票，就有这个机会，很多人都做到了。 这时很少有人会想，既然能一夜之间身家倍增，那为什么不会能一夜之间失去所有。 如今股灾一来，市场上没人接盘，大家自身难保，每个人想的都是赶紧把自己手上的股票卖出去，迟一步就很可能变成废纸了。 但是卖的人太多，市场上却没有人买，先前连救火车都浇不灭的股市，一夜之间就进入了冰河世纪。 林动便是典型的例子，当天他低价卖不出去，只好等第二天再说，但没想到第二天价格更低了，可依然卖不出去，那就只能等明天再低一些。 就这样，等到周五时，他这只股票已经跌到每股1.1元，但依然只有人抛，没人买。 林动已经绝望了，他知道周五收市后，下个礼拜一开市，这只股票可能连一元钱都不值了。 其实不用等到下一周，现在他已经血本无归，一旦赔了钱，他从高利贷那借来的钱就无法偿还，此刻除了游回北边，早已无路可走。 这时的香港，像林动这样的人足以堆满所有天台，只不过大部分人没有借钱炒股，顶多是抵押了自己的房子和工厂，这样最多输到只剩条内裤。 这些人就算一贫如洗了，只要勤劳就饿不死；只要饿不死，总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这就是人生。 况且股票跌得再惨，它总不会真的归零，哪怕证监会勒令它退市，那在破产清算后，总能分给你几个桌椅板凳，至少也值几块钱不是嘛。 “别哭了，你借了多少钱，我帮你先还上。”萧炎这时正一脸正气的安慰着扑到自己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最后还娇喘两下的关美人，“你和伯母先搬到我这边，那边楼上还空着两个房间，你和伯母先挤一挤，嫌床小也可以跟我一起睡，我的床又大又舒服。” 萧炎早知道这两母女把房子都抵押给银行炒股，那位伯母甚至还借了点高利贷，这下倒是不怕别人泼红油漆了，因为房子很快就不是她们的了。 关美人哭得眼睛都红了，刚才除了那下娇喘，她可一点没有飙演技，此刻真的是悲痛欲绝。 这几个月，她们母女俩好不容易借着牛市的东风，攒下了几十万身价，两母女都以为春天要来了，哪曾想一夜之间就回到了解放前。 萧炎很难体验到这种短时间赚了十几万，正乐得嘴巴都合不拢的时候，结果一个礼拜不到，不仅赢来的钱又都输了回去，连自己原来的房子都输了出去，再一想到欠下高利贷不还的后果，真是除了跳楼，只能下海了。 关美人是幸运的，这时候她还有萧炎可以依靠，不至于真的下海。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本钱，能寻到一张又大又舒服的床。特别是那些男同志，他们可没法用以身相许来报答别人。 “老大，能不能预支一年的薪水？” “老大，能不能预支两年的薪水？” “老大，我最近环境很差……家里……孩子……能不能……” 这些是三人在过去几天里最常听到的台词，中原娱乐旗下的艺人和主创人员，现在主动找到他们时，只要脸上带着难堪，基本就是要说这些话了。 三人倒也不为难他们，但预支薪水只能按照76年的人均GDP，因为现在没法预测77年人均GDP是多少。 除了这些已经签约的艺员预支薪水，三人更关注那些还没谈妥的艺人和员工。 这时候倒霉的人太多了，很多人抵押了房子和工厂炒股，现在急需用钱的人，多到数不过来，他们当然只会选择性的帮一些人，比如黄沾、比如谢四、比如曾江、比如惠英虹…… 这些人都是他们先前想要签下的艺员、歌手和幕后人才，但要么是人家不愿意来，要么是签约代价太大，不过现在主动权交替，变成三人挥舞支票挑选心仪的商品，这时压价是一定要的了，签约年限高些也是必须的，而且是爱签不签，反正过了这个村就没有店了。 现在各家公司都开源节流，很多公司已经处于破产边缘，这里当然包括很多电影公司，连TVB和丽的都要一分钱掰开几份花，哪还会有人花大价钱签人，各行各业在未来都要大幅裁员降薪，满街都是失业和即将失业的人。 所以三兄弟现在一点不着急，该着急的是那些房子和汽车都快要被银行收走的人。 很快，就连佳艺的员工也开始找上他们借钱，这就有点过分了，现在佳艺还不归他们所有。 不过，这家“电视台”的老板名字，确实快要换人了。 股灾来临，不仅是散户走慢一步就血本无归，那些拥有亿元身家的老板们，失身在这种无可抵御的灾难下，也不比下海好到哪里去。 何左之便走慢了一步，刚刚撤出一条腿，股灾就来了，结果整个身子都被拖了回去。 老何同志很快就开始周转不灵，他的“佳讯控股”在股灾前夕，突然被人高价抛空卖出，接着一些小报媒体和股评专家陆续放出针对他的负面消息，股价很快便开始暴跌！ 何左之不敢犹豫，这时只要有人卖，他就必须得买，不然股价只跌不涨，一旦引起股民恐慌，他的大本营就失守了。 这时的老何也心存侥幸，因为美国也发生了股灾，不过道指只从高位的860点，下跌至640点，然后在上个月便开始反弹。 这让他觉得自己只要守住，损失或许不会太大，但不抵抗的话，他这辈子攒下的身家，一下就要蒸发大半了。 但他没想到这是一次比1929年美国经济大萧条还要惨烈的经济危机，这种百年一遇股灾，绝不可能守住，哪怕四大家族加在一起都是秒没。 不过这时股灾才刚刚开始，很多老板都心存这种侥幸，还想要反击空头的投机，哪里知道连银行都不敢反抗这种大势。 何左之急忙调来资金稳住股价，连《碧血剑》的海外收入都拖着没给二人，刚刚上映的《射雕英雄传》刚拿到的海外发行费，也全用来给员工发薪水了，罗峰和萧炎又没有拿到自己的那份。 这时候，他们当然不会去管何左之要钱，等他彻底周转不灵时，这个人情就会成为他们低价买下电视台的资本。 罗峰觉得这个时间不会等太久，一家电视台有四五百名员工，每个月光是按时发薪水，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何左之股灾前靠着牛市上赚来的资金，还能背动这个包袱，但他现在连自己的大本营都守不住了，哪里还有余力背着这么一个大包袱。 2月3号，《射雕英雄传》的首周收视率统计出来，平均51点的收视率远低于预期，半个月前各家媒体可都预测这部剧集能打破先前《碧血剑》的收视纪录。 但只要看看TVB和丽的同时段更可怜的收视率，就知道现在的香港市民，早已没有心情看电视了，他们还有没有电视都难说。 罗峰和吴邪对此已有预料，谁让这部剧集首播之日，正好赶上股灾的开端。就是不知道等这部剧集播完之时，这次雪崩般的股灾是否会结束？ 吴邪的唱片倒没有受到太多影响，那一万张库存在股灾来临时已经卖出八千多张，上个礼拜连最后的一千多张也卖光了，各家唱片店都在向他催货。 这个情况有点反常，但也不难理解，因为这个年代能买起唱机的人，至少也是中产阶级，他们不可能全都炒股，再说炒股的人也不会全都赔钱，罗峰不就赚翻了吗？ 但现在才是股灾的开端，恒生指数还维持在1600点左右，这说明灾难只是刚刚开始。 2月5日，这是一个黑色的星期一，上午交易所刚开市，大量恐慌的股民甭管自己的股票跌没跌，全都开始抛售股票，就连一些没有出问题的公司，很多股民也不敢再把股票留在手上了。 这时就看出那些提前减持股票的富豪多么机智，他们只要等股灾过后来一次抄底，像何左之这种陷在里面的富豪，等于一辈子的努力都给他人做了嫁衣。 何左之现在便有吐血的冲动，因为他好不容易稳住的股价，今天一开市又开始暴跌，也不知道哪个混蛋在大笔卖空他的股票。 罗峰表示不能怪他，他也是顺势而为，这种大洗牌的时刻，谁当了被洗的牌，只能怪自己没看清时势。 何左之不是没有求助自己的侄子，但后者很明确的告诉他，现在这种时势，千万不要一时冲动，任何人逆势而行，都是把钱丢进咸水海。 此刻不光“佳讯控股”股价大跌，连四大家族的股价照样在跌，只不过没有“佳讯控股”跌得这么狠罢了，但他们同样不敢逆势而行。 这一周，股灾波及的范围极速扩散，整个香港没有一只股票不是红色下跌的状态。 何左之也反应过来，这种时候，股价再跌也只能忍下来，那句“留得青山在”的话，最适合现在这个局面，即便身家缩水几十倍，但只要保住了公司，保全了自己，总归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谁要是想在这个时间逆势而行，就算有一百亿也不够输。 所以何左之眼见股价持续大跌，也只能忍受自己的身家在不停缩水，此外毫无办法。 罗峰这边知道机会来了，何左之手里的股票大半都在暴跌，旗下的产业又需要现金维持，现在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但电视台这个大缺口，他怎么都补不上。 “佳艺电视台”至今连收支平衡都做不到，这个时候，何左之当然无力再背负。 大佬很清楚，佳艺这个月的开支是靠着两部剧集的海外版权收入才勉强支撑，此刻拍摄中的剧集已经全部停止。 但最要命的是，公司账面上的资金已经无法支付下个月的员工薪水。 很快，何左之有意转手“佳艺电视台”的消息就传了出去，但连当事人自己都觉得纳闷，这显然是有人要搞自己，他才刚张开嘴，有人就已经帮他把声音传出去了！ 不过，他心里确实打算尽快卖掉这个大包袱，只是这个时候，大家都是自顾不暇，虽然有人赔钱就一定有人赚钱，股灾也照样有人赚得盆满钵满，但落井下石是商人的本能，这些人怎么会不趁机压价。 佳艺电视台在股灾前少说值五千万，特别是在《碧血剑》播出后，那时五千万何左之都不会卖掉。 但现在他一条腿已经断了，才十天时间身家就缩水一半还多，电视台肯定是养不起了，再拖下去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大佬这时并不着急，他知道那些想买电视台的人肯定会趁机压价，正好先让这些人气一气何左之。 他们只要等佳艺发不出工资时出面，这时用比其他人稍高一些的价格买下，何左之非但不会觉得两人趁火打劫，搞不好还要感谢两人的慷慨相助。 但有一个人拖不了了，当萧炎在小巷子里把重伤的林动从两个高利贷的刀下救出后，这个斯斯文文的家伙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 “阿炎，我不行了。” “你先别说话，我帮你含住……不对，是帮你包住伤口！” 林动来不及思考，萧炎怎么会如此及时的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此刻感受着生命力正在从自己身体里消逝，他的眼神里有浓浓的悔意，当初就不该去碰股票。 但现在后悔也晚了，只能抓住萧炎的肩膀，吃力地说道：“阿炎，我不知道能不能度过这一关。如果我死了，求你帮我照顾阿瑜！” 林动也是倒霉，本来在走投无路之下，他还想找萧炎借钱还上高利贷，但没想到这些高利贷要命不要钱，上来就给了他两刀。 但眼下已经这个德行了，他也没空去想为什么高利贷会要命不要钱，只能嘱咐萧炎照顾自己的妹妹。 “这个你放心，我早就看上她的大秘密了，等你走了以后，我保证会照顾她的秘密一辈子。” 萧炎答应的不能再痛快了，结果话音未落，就把林动气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