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别样的月光

    离绾想了想，才道：“最勉强的人……其实是你自己吧。”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没有回答。

    楚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叹了口气，轻声道：“你看到我的样子，不要惶恐，尽量保持镇定，好吗？”

    离绾“嗯”了一声算是答允了楚风的请求，紧接着，黑暗中的帐篷出现了一点光辉，紧接着便逐渐明亮了起来，将帐篷内照得亮如白昼。

    那是光明珠，反转可以吸收光明，正转可以绽放光芒。

    离绾看到了楚风的样子，她顿觉一阵炫目，身躯一阵颤抖，脚下的步伐有些踉跄，微微晃了晃，才艰难地站立住身形。

    她贝齿紧咬住下唇，下唇顿时被咬得稀烂，鲜血汩汩而出。

    她紧紧攥着右拳，她死死地看着楚风，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楚风要把帐篷中弄得一片黑暗，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楚紫儿明明是六阶巅峰的修士，心神却也这么快就陷入了崩溃之中。

    楚风的身旁放满了纱布，有的沾满了血，被胡乱地揉作一团，有的则剪裁成为细长的条状，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等待着使用。

    在楚风的右手边，则规规矩矩地放着许多瓷瓶和陶罐，有的已经开启，有的则还紧紧塞着，浓郁的药香与浓重的血腥混杂在一起，化为一股令人无比难受的气味。

    一柄流淌着粼粼波光的长剑横在楚风跟前，那柄剑离绾认识，那是一柄超乎她想象的利器。

    她更知道，那柄剑其实属于另外一个女子，一个为了楚风付出比自己更多的女子。

    所以她有些嫉妒，但是她没有怨怼，因为那个女子连她都很敬佩，她在想自己如果是楚风的话，心只怕早已属于了那个女子。

    所以说楚风真的是个蠢货。

    但是此时那柄曾经可以刺穿大帝**的剑光芒有些黯淡，因为剑上流淌着血，血光使得流水沾满了尘埃，所有的光泽都被蒙蔽。

    而楚风，则盘着腿，坐在帐中，神色沉寂，面色——只剩下了一片死灰，一片看上去就会断定这个人是个死人的灰色，他的双眸已经失去了光泽，大片的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睛，甚至连他的瞳孔都被遮蔽住，使得楚风看起来像是一个盲人，整个人则瘦得仿佛是根竹竿。

    楚风的衣服上全是血迹，呈现为沁出状，似乎是来自衣物下的伤口。

    有的地方，看以明显看出多次鲜血沁出已经凝固之后的痕迹与新鲜的血液沁出的湿润编织在了一起，说明了其中的伤势反复数次，似乎从来没有稳定过。

    楚风的左手袖子挽起，左手的小臂到手掌都缠满了纱布，一片片斑驳的血渍更是根本看不出来一点干涸的迹象，白色早已被染得一片透红。

    楚风的上臂被剜去了一大块肉，直接露出白骨，白骨在闪烁着淡淡的光泽，一道道深入骨中数分深的齐整刻纹在淡淡的荧光中散发出诡异的光芒，忽而明亮如日，忽而黯淡如月。

    楚风不是没有试着捂住这露出的白骨，他的整条上臂都只剩下白骨，他无论如何遮掩，都难以掩盖。

    剜肉刻骨！

    离绾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楚风，连自己的呼吸都因此变得沉重了起来。

    这白骨，是他自己一刀刀剜除自己的血肉才露出的吗？

    他需要承担多少的痛苦，与多少的精神折磨？

    他到底是如何才能承受这样匪夷所思的苦难？

    他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做到竟然生生剜除自己血肉，然后又一剑剑在自己的骨骼上刻写下古怪的符文？

    他，疯了吗？

    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没事的。”楚风看着离绾的脸，有些惶恐地道。

    离绾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其他的伤口都是这样的吗？”

    楚风一时却也没有回答，想了想，才道：“都涂抹了生肌止血的药膏蛊虫，没有什么大碍，不用担心。”

    离绾冷笑两声，将食盒重重地一放，继而才跪坐在楚风身边，寒声道：“我担什么心？你要死要活，与我有什么干系？”

    离绾说着，一边顺手拿起纱布，道，“要涂些什么药？”

    楚风看着离绾冷冰冰的样子，知道离绾却都是在说气话，一边用右手拿了药膏涂抹在纱布上，才让离绾帮自己将露出的白骨包上。

    离绾狠狠打了个结，将多余的纱布撕掉，看着楚风瘦骨嶙峋的模样，沉默了片刻，才冷声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楚风抿了抿唇，还没有说话，离绾已经道：“如果你是想帮我，我不需要你这样帮我。也不需要你付出这么大的牺牲，万壑山的事情，你插不插手，都不影响大局，所以你最好不要这样做，因为我一点都不会领你的情，一点都不会。”

    楚风笑了笑，虽然笑容很勉强，才虚弱地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啊，我不可能一直逃跑，也不可能一直让人保护，只是这一次，让我知道了时间紧迫，我没有太多的时间犹豫了，所以我选定了这个时候，能在离水的保护下进行尝试，就算失败，我也不大可能会死，所以你看，其实是我在利用离水，我是不是算得很深？”

    离绾冷笑几声，也没有理楚风，而是打开食盒，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一一摆放在楚风跟前，然后把一双黑木箸狠狠地往楚风身前的饭碗上一搁，发出“啪”一阵响声，道：“吃。”

    楚风尴尬地笑了笑，想和平日一般伸手挠挠头掩饰自己的尴尬，但是左臂微微一动，立即便牵动刚刚才上好药，正在药效下疯狂生长的伤口，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楚风不是没有上好的内服药，只是他体内气海完全消散，药力在体内连走一圈都不到就会彻底逸散，所以恢复只能依靠外敷药。

    这样虽然比内外同时修补慢了许多，但是毕竟都是上等的药品，就算是他削得只剩白骨的手臂，也不过一个时辰便会重新长满血肉，只不过偶尔会出现经脉续接错位，或者新老两块肉结合不融洽而崩裂的情况。

    对于这种状况，还需要将没有长好的地方重新分割，再次敷药，一般而言，最多重复两三次就会基本无碍了。

    离绾见楚风模样，心下顿时一软，所有的恼火都化为了自责与心疼，只是还没来得及软化自己的态度，楚风便已经道：“我吃不下，你吃吧。”

    离绾皱了皱眉，顿时又恼火起来，狠狠一阵咬牙，道：“吃不吃随你，饿死你算了！”

    楚风看着离绾的恼火模样，苦笑两声，很想为自己解释解释，只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解释，而是无奈地道：“以后几天……辛苦你了……”

    离绾“哼”了一声，没有理会楚风的话，而是低着头把丰盛的菜肴往食盒里盛，却又被楚风叫住：“这样原封不动地拿回去，会让离浣前辈不高兴的。”

    离绾白了楚风一眼，然后才一屁股坐在地上，端起了原本属于楚风的饭菜，自顾自地胡吃海塞起来，仿佛是刻意要让楚风生气一般，离绾一边吃，一边不断地发出美味的赞叹，但是到得后来，声音却也渐渐减弱了下去，直至完全消失，最终只是埋着头，不断地动着箸，一声不吭。

    “味道怎么样？”楚风问。

    离绾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楚风是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些关于饭菜的消息从而发表一些观点反馈给离浣，所以她只顾着自己吃，就像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些食物一般，疯狂地吃着。

    楚风见离绾没有回答自己，也没有再问，只是静静地等着离绾吃完，看着离绾取出手绢擦了擦脸，才抬起头，瞪着发红的眼睛看着他。

    “不管怎么样，反正你不许死。”离绾把残羹剩饭盛进食盒中，道。

    楚风点了点头，道：“我其实挺怕死的，活着是件美好的事情，我也不会去求死。”

    “嗯。”离绾盖上食盒，然后才看着楚风，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鼻音道，“还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

    楚风想了想，才摇了摇头道：“暂时没有了，不过下次……帮我拿点水来吧。”

    “那我走了。”离绾拎起食盒起身，头也不回地便向帐篷外走去，她不愿意在这帐篷里多呆哪怕是一瞬间。

    因为在这里的每一瞬间，都是一种折磨，折磨着她本来就不那么坚强的心，一刀又一刀地反复攻击着同一个创伤，把这个创伤深入到了心的最深处，再也无法愈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从里面留出，直到鲜血流淌而尽，直到自己的心枯萎。

    身后又渐渐被黑暗吞没，离绾紧紧咬着下唇，手再一次攥紧，指甲划破了柔嫩的肌肤，一滴滴血液滴落在前进的路途中，流淌出一条血线，蔓延到了帐篷外。

    离绾站在帐篷的门口，看着帐篷外明媚的世界，忽然觉得今夜的月光有些别样，竟然刺痛自己的眼睛，然后眼泪便不自禁地滴落了下来。

    给读者的话:

    今天睡了午觉起来，却看到杨绛先生去世的消息，说难过有些言过其实，却终究不免有些伤感，那一代人的时代已经落幕，那些开创了一个辉煌时代的大家都凋零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