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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5章 初雪

    马作的卢飞,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第四卷破阵子·卷题》

    雪后初晴,银白的大地之上没有什么人活动的迹象,毕竟土地已经封冻,农人也就无法下地耕作。

    但是村庄之内却无比地热闹,小孩嬉戏的欢笑声与突然又恼怒的喝骂声,哭喊声,成为了这个南方小村庄内的主旋律。在路上半大的孩子都拾起地上的积雪,捏成团,向自己的同伴砸了过去,然后追逐打闹,相互按倒在田埂上,也不嫌弃自己的衣服被雪与泥染得一片灰暗——毕竟还没过年,身上穿的可不是新衣,更多的是自家的兄弟穿过了之后又传到自己手里的衣物。

    虽然大年还未到,但是过了腊月二十三,年味便越来越浓了,家家户户开始将晾晒干熏好的腊肉从灶上取了下来,开始烧热水洗净,准备待客。巧手的妇人开始冲年糕,制作甜食点心,缝制自家丈夫孩儿来年的新衣。不怕冷的汉子更是下河下湖去打捞鱼虾,尤其是桌子上还差几条鱼的人,为了年年有余的好兆头,不惜挂着鼻涕在寒风里下河打渔。

    村头坐着村里有名的老寿星,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眯着已经陷入了一片褶皱中的眼睛,看着素白的世界感慨道:“好雪啊,已经好几十年没有见到过这么大的雪了。”

    在一旁院落里,正趁着今日阳光颇好将有些濡湿的被褥拿出来晾晒的中年妇人听到这感慨不由笑起来,大声道:“他爷,八年前才下过一场一模一样的雪呢!”

    那老人愣了愣,又眯起了眼睛,仔细地想了想,然后猛地一拍大腿,道:“哎,老糊涂咯,是啊,那年的雪下得特别早,才把谷子收完,就下雪了,地都没来得及翻,就冻住了。”

    手里拎着两条鱼的一个青年路过村口,听到老人如此,不由得也停了下来,想了想才道:“可不是,那年的大雪可把我们给愁怀了,还在想冬天怎么过,结果还没有等到入冬呢,雪就化开了,连着八年咱这都再没有下过一片雪花,冬天更是跟春天似的,年年丰收,都快成桃源了都。”

    “去,读了点书就知道什么叫做桃源了,真正的桃源你是没见过。”老人没好气地把烟袋在地上磕了磕,训斥道。

    青年“哈哈”笑了起来,也不跟老人一般计较,才满是怀念地道:“我记得那年山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会紫光冲天,一会又是凤凰飞舞,红的黄的紫的,简直漂亮。在山上砍柴的二狗子说他亲眼看到了有仙人在里面斗法,一会又是招来黄巾力士,一会又是六丁六甲,一会又抬手放出神雷,一会又祭起宝贝葫芦,和镇上茶楼里说书先生说的故事一模一样。”言语之中,却满是戏谑之意。

    老人瞪了青年一眼,才继续抽烟道:“那些人哪是什么仙人啊,分明都是土匪头子,仗着自己有些本事了,就什么都敢做。上天要真是有眼,就该落雷劈死他们。”老人说得义愤填膺,仿佛是有无数义愤似的。

    青年人也不跟老人争,冲院子里的妇人大声喊道:“二婶,今晚到我家吃饭啊,您和二叔不来,我娘非得抽死我不可啊。”

    妇人笑着啐了一口,回应道:“那可便把这身骨头抽散架了最好,省得我一天看得烦。”

    青年一边走,一边大声回应道:“您别抽我,抽你们家梁河去。”

    “我抽梁河做什么,他可比你听话多了诶!”妇人笑骂道。

    “他下河摸鱼,摸到了一具沉在河里的尸体,给拖上来啦!”青年已经走远,只能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该挨刀子的龟儿子。”妇人急忙拍了拍被子,顺手就抄起了一条木棍,怒气冲冲地向村外小河边走去,也不管叫自家儿子“龟儿子”到底是骂了谁了。

    妇人还没走到河边,远远地就看到了自家儿子梁河蹲在河边,旁边还围聚着几个少年,正在嘀嘀咕咕说些说些。

    妇人顿时恼怒万分,把手里的木棍拿起,大声喊道:“小王八羔子,大过年的你给老娘消停些行不行,去碰那些肮脏晦气的东西作甚!就算看到了你上镇子一趟去告义庄官府,他们自家晓得收拾,何苦你动手去碰!还嫌家里不够倒霉是不是!”

    妇人一声咆哮,顿时将围聚起来的一些少年郎都吓得做鸟兽散,妇人却依然咆哮不休:“你们这些小混蛋,肯定是你们教坏我家梁河的,待会我就一个个去告你们娘,看你娘不抽死你!”

    “梁婶,我们冤枉啊!”

    少年郎们大喊冤枉,声音此起彼伏。

    “肯定是梁大狗子告黑状,这黑了心肠的王八!”

    “你再叫他梁大狗子他可不得把你往死里揍,你得叫他大名梁慎思!”

    “不就入了学塾么,有什么可以嘚瑟,哪年偷西瓜少了大狗子带头了!”

    少年们越喊越是离题,很快地就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只留下十五岁有些黑的梁河和隔壁家十四岁的小姑娘梁梅在河边蹲着。

    梁河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身上裹着棉衣在瑟瑟发抖。他身边的梁梅在一旁站立着,看着妇人靠近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妇人看到梁梅心中愈发来气,这梁梅才出生就克死了娘,后来爹也生病死了,就跟着体弱多病的爷爷过日子,但是没过几年就又把爷爷克进了土里。

    整个梁家都不敢和梁梅有什么往来,怕沾染上晦气,倒是这些半大小子们,一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跟这扫把星玩到一起,尤其是自家儿子梁河,竟然还跟梁梅眉来眼去。

    妇人上一次把梁河锁了半个月,锁得梁河发誓说再不见梁梅了,从那以后果然见到梁河看到不往隔壁看一眼,不曾想竟然跑到外面来厮混了!

    “坏了,小梅你先走。”梁河心里顿时开始打鼓,知道自家娘是什么脾气,十里八村出名的剽悍,心里连点反抗的念想都没有。

    梁梅怯生生地看着妇人,心里也直怕,但是看了看在河岸上躺着的青年,才道:“他怎么办啊?”

    梁河心里叫苦不迭,压低了声音道:“委屈你了拖你家里放着吧,我隔空一定去看你。”

    梁河心里知道自己这个隔空只怕是隔不了空,发现自己娘已经注意到了梁梅,顿时不等娘亲开骂,就已经迎了上去,大声喊道:“娘啊,娘啊,可冻死我了,快些回去吧!”

    “小王八羔子现在知道冻了,和那灾星相处的时候怎生不觉?便只知道你娘老子心疼你好欺负不是?”妇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冷眼看了看梁梅,“你再跟那灾星眉来眼去,迟早你也是这温泉河里一具尸体。”

    梁河将自己娘骂得难听,实在不愿意让梁梅多受刁难,才抓住妇人的小臂道:“哎哟我的娘嘞,我头昏,快些回去吧,我回去躺躺,只怕是不要着了风寒哟。”

    妇人见自己儿子三分真七分假的表演,一时也有些着慌,虽然有心想要警告梁梅离自家儿子远一些,但是却终究还是关心自己儿子更多,一把拉着儿子,一边大声训斥着梁河,有意无意地又冒出“灾星”“看清楚自己究竟是谁”这样的字眼,往村里去了。

    梁梅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地看着自己的脚尖,等妇人走远了,才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

    梁梅知道自己从来不讨大人喜欢,因为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爹爹和爷爷也先后在自己年幼的时候病逝了。

    可是梁梅真的不清楚,为什么这样就会被大家认为是灾星?

    自己这么些年,辛辛苦苦地活着,挣扎着到了现在,又给多少人添过麻烦?

    梁梅真的觉得很委屈。

    梁梅深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不再去想那些烦心事。

    等自己再攒一些钱,自己就离开梁家村,到外边去,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村庄去,在那里找个可靠的男人嫁了,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梁梅看了看脚边的尸体。

    那是一具青年人的尸体,身上没有任何衣物,裹着的还是刚刚在野外捡的一身破烂棉衣。

    但是青年男人的皮肤却还很细腻,富有光泽,就像是她曾经在镇子上所看到的美玉一般。因为这美玉一般的肌肤,使得青年平凡得毫无特点的面庞变得尤其亲切起来。

    这具尸体是梁河从温泉河里拖出来的,拖出来的时候还是热乎乎的,肌肉和皮肤也充满了弹性。

    梁河说他还活着,但是好像失去了意识,梁梅不知道,但是她知道梁河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她。

    她蹲下身,试了试男子的呼吸,很微弱,很绵长,就像是在长睡一般的。

    果然还活着,他是呛水了落入了温泉河么?

    梁梅有些侥幸地心想。她拉起男子**的右臂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而后缓慢而艰难地起身,小小的身躯勉强地支撑起这具成年男人的身体,而后一步步艰难地向村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