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浮生梦

    君记否？

    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成佛飞仙，只需方寸间。

    寒凉的月色倾泻下来，竹树和荆棘的阴影交错着打落在地面上，略带寒意的山风夹杂着湿漉漉的水汽弥漫在空气里。

    遗世而独立的三星洞，观中弟子三千，各个本领高强、神通广大。

    曾经，三星洞，被誉为三界第一道观。

    不仅是因为这里住着人界圣尊菩提祖师，更是曾经教出来一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而如今，菩提祖师孤零零坐在道观中，枯老沧桑脸颊仰望着天空明月，明月也悲怜望着他。

    都是孤零零的。

    三千弟子，各个不是成为魔族中的一方首领，便就在天庭、佛门混的风生水起，谁还会回来，过着平淡、与世无争、不恋功名利禄的日子？

    房子，依旧是过去的茅草屋；院墙上，是岁月留下斑斓的痕迹。

    人，都已经不在。

    外面的世界，是寺庙，一座又一座的寺庙，香火缭绕，金碧辉煌。

    突然间，菩提祖师想到了孙悟空，那个天真率性，被利用的棋子。

    从他破石出生那一刻起，所有神佛魔都为之一颤，所有阴谋计划，便开始实施。

    自己在那一场阴谋中，就是等着孙悟空来这里拜师学艺，就是要传授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本领。

    孙悟空做得很好，将天庭搅着一团乱，一直都没有让自己失望。

    临走前的那跪地一拜，一声师傅，就是生死无关。

    即便在后来西天取经时，不管孙悟空遇到多少困难，都再也没有到这方寸山三星洞寻过自己。

    一直到五百年前，孙悟空已成佛后，自己才亲自见了下孙悟空，取消当年孙悟空许下的承诺。

    五百年来，只有孙悟空还记得自己这个师傅，每过百年间，都会来这里拜访自己，一醉方休。

    今夜的月，正圆，应该就是孙悟空要来时候。

    回想那一场阴谋中，谁胜谁负，都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知今夜，自己可否能躲过此劫。

    当孙悟空走进院子中，看到菩提祖师痴痴望着明月，好奇问道：“师傅，你在看什么？”

    每过百年第一个中秋节，孙悟空他都来这里拜访恩师，这是他们约定，更是一种礼数。

    “悟空，你来了，坐。”菩提祖师微笑拍下旁边台阶。

    孙悟空迟疑了下，坐在菩提身边，笑着说道：“师傅，如来佛祖想请您到西天灵山去，说要封您为人界圣佛，道场依旧在这三星洞。”

    “悟空，你怎么看？”菩提祖师反问，目光从天边收回。

    孙悟空想了想：“我看这差事挺不错，跟俺老孙一样，都是佛门中的圣佛，凡间寺庙中也会有咱们的佛像、供奉。而且我们道场，又各自在自己住的地方，佛门中任何要务，都不需要我们管，岂不是美哉美哉？”

    “这样一来，跟我是佛、不是佛，又有什么两样？”菩提祖师摇头一笑。

    天真的徒儿，可能还不知晓，这五百年来，佛门中都不知派多少人来，邀请自己到佛门中做佛；不光是佛门，还有天庭，以及魔族中魔尊无天，都亲自拜访过好几次。

    “就挂个名罢了。”孙悟空谈笑风生。

    过去的孙悟空，只是为降妖除魔而生。

    自成佛后五百年，孙悟空几乎每天都在水帘洞研究佛经。

    五百年来恍如一日。

    他几乎从未离开过水帘洞，就连唐三藏、猪八戒、沙悟净、小白龙等，也整整是五百年没有见过。

    研究佛经是好的，不用出去降妖除魔，更不会给佛门带来麻烦。

    五百年前，神佛魔早已签订互不侵犯条约，跟互相制衡条约。

    欲望，就是最大的阴谋。

    菩提祖师云淡风轻一笑：“哈哈，悟空，我们今天不谈神佛魔，只求一醉，如何？”

    “正合老孙心意。”

    孙悟空毫不犹豫，神佛本就是孙悟空不愿谈及的事，还不如在水帘洞中看看佛经。

    菩提祖师手在虚空一划，出现了两坛酒：“悟空，为师这有两坛酒，一坛酒为醉生梦死，喝过之后，所有烦恼的事情，都会忘记。”

    孙悟空呲牙咧嘴摆着手：“若是将所有的烦恼都忘记，岂不是一生缺了一半？”

    菩提祖师默然微笑点头，接着道：“另一坛酒，名曰浮生一梦，喝过之后，心中所期待的，都会浮现在你酒醒之后。”

    孙悟空眼眸中的光芒异常精亮：“浮生就是一场梦，俺老孙从不知梦醒之后会看到什么，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俺睁大眼睛看清楚。”

    清风，道观，月光，往昔。

    在这场醉酒之中，也会慢慢的化作一场梦。

    菩提祖师醉了，他原本沧桑的眼眸里泛起一阵阵悲凉忧伤。

    他苦笑，闪烁不定的目光后面似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伤痕，喉咙里是含混不清的声线：“悟空，我终究无法成佛，皆因，佛门是不会……”

    “师傅，您说什么？”孙悟空瞪大迷醉的眼睛。

    菩提祖师醉意朦胧笑着：“悟空，记住，我刚刚说的话，千万不可告诉佛门中任何一个人，否则师傅就算是魂飞魄散，也定让你永不超生。”

    “是，是，放心吧，师傅，您不让我说，我肯定不会对任何人说起。只是您刚刚说的什么？”孙悟空痴笑着，头越来越重，重的抬都抬不起来，“砰”一声，爬到了桌子上。

    凡人酿造出来的酒，也许不会醉神，但神仙酿造出来的酒，神又怎么不会醉？

    否则，神还喝酒干什么，不如喝水。

    那天夜里，他们师徒都只喝了一坛“浮生一梦”，就都醉了。

    也许，真正让他们醉得，只是醉醒之后的那一场梦。

    迷迷糊糊中。

    孙悟空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

    梦，让他猛地惊醒，浑身一阵冰冷。

    外面漆黑一片，淅沥的雨声，密密麻麻的砸在青石板上。

    桌子上的青灯，烛焰轻轻摇曳着，每一团奄奄一息的余烬都形成混沌阴影。

    风静静从窗外流淌进来，寂静的夜。

    突然，孙悟空皱了下眉。

    血腥味？

    甜腻的血腥味，夹杂着带着杀戮的死亡气息，来自夜风中。

    孙悟空瞳孔一紧，目光瞬间寒封起来。

    方寸山这个神圣地，怎么会有血腥味？

    担心菩提祖师。

    喊了几声师傅，没有任何的回应。

    跑到师傅住的禅房，也不见师傅的踪影。

    孙悟空几乎下意识掏耳朵中的金箍棒，却发现金箍棒也消失不见。他用心去感应金箍棒，怎么也感应不到，心里陡升起蓦地一阵莫名的恐惧。

    青石小路上，细雨漂泊落下。

    梦魇般可怖的沉夜中，除了他，就是那淡淡的，飘忽的，带着不安气息的，血腥气。

    孙悟空猛顿住了身躯，刹那感应到金箍棒就在四周，那中感应十分的强烈，犹如要狰狞发狂的魔鬼，在内心深处狂吼着，甚至要撕破胸膛，咆哮而出。

    可当他再用心去感应，却又什么都感觉不到。

    咔嚓！

    一道猛烈的闪电将黑暗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瞬间刺眼的炽白，如同神怒般，顷刻间分割出清晰诡异的明暗。

    金箍棒！

    孙悟空终于看到那熟悉的充满正气的金箍棒，但他整个人却犹如被九天雷电劈中一般，猛地从颤抖了下

    细雨如箭，穿透进身体之中，冰凉刺骨。

    金箍棒，就在他的眼前。

    菩提祖师，在他的眼前。

    可仿佛有一道巨大的鸿沟，横亘在他的面前，如同巨斧以雷霆万钧的力道砸下的残痕，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分开。

    菩提祖师一身白衣，漂浮在玉池之中，惨白的面色是死人一般恐怖。

    他四周的鱼儿徘徊不去，白鹤在上空盘旋不肯离去，而那两只眼睛，带着狰狞的怨恨，死死瞪大。

    金箍棒笔直的插在菩提祖师胸口，汩汩流的血液浸红了衣襟，将四周的池水染晕成了模糊的血色。

    一阵微风吹过，荡漾起血色涟漪，渐渐浮现六个血红大字。

    那玉池中的水，照射出金色光芒，天空中阴沉沉乌云，折叠成那六个阴暗大字。

    菩提殇、悟空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