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联系
“东宫要新设衙署东海养济院?” “回陛下,储君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故影从朝廷,效仿旧年恩典,以分君忧。” 杜如晦说着,又拿出了一套数据,“这是东海骨螺捕捞、采集、养殖诸名册,今年能捕各色骨螺约六百万枚,能取‘骨紫’一石。” “骨紫”是紫色染料,在从焦油中提取粗苯胺之前,这是为数不多能固定紫色并且浆洗后还能保持色泽的染料。 只是这种染料的提取相当麻烦,骨螺的螺肉和肠道结合部,才能有极少的一部分。要想染一条丝绸手帕,需要弄死一千四百颗大骨螺。想要染一条丝巾,那就是一万多颗骨螺。 好在骨螺高产,且大唐漫长的海岸线,从来不缺这种东西。加上山东士族买通了华润号的航线,在扶桑也有许多定点渔港,骨螺除了螺肉风干做干货能卖钱,螺壳同样是不错的工艺品,粉碎后还能掺在饲料中。 “克明,你的意思呢?” 皇帝看着杜如晦,和房玄龄不一样,重病不死的杜如晦复出之后,行事作风大开大合全然不怕得罪人。马周这种东宫出身的幕僚都要夹着尾巴做人,杜如晦却一而再再而三在李承乾身上开口放话。 可以这么说,暖男天子能从“东巡”中归来,没有朝中宰辅级人物撑腰,只怕不是一年的事情。 “自当大力扶持!” 声音洪亮的杜如晦还是削瘦,但是目光却一如既往的锐利,杜氏擎天柱可不是什么畏首畏尾之辈,当下道:“今各地新产举人奔走,为州县新锐,县令刺史倘使不知新产首尾,自可询问举人。百姓若有担忧,诸如桑田绝产、改稻为桑等,皆可由举人上下传递,不至官民对峙,酿成祸乱。如今东海养济院,可以之为贞观德政,传达中原,朝廷可免征其税,以资鼓励。” 李世民冷静地看着杜如晦,但杜如晦还是和往常一样,低着头,躬身不语。 这不得不说是缓解朝廷财政的办法,“养济院”这种形式,在秦孝公时就已经有了。但要以朝廷财政来支出,只能说给穷苦老人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要想活的如何如何滋润,可能性不大。 不过杜如晦的意思,是朝廷明文鼓励这种行为,不但口头表扬,还要有实质性的好处。 比如免税,东海养济院维持的主要营生是海捕骨螺,这不是什么技术活。怕是花甲老人,也不过是一柄竹叉一个背篓,忙上个把时辰,就能满上一筐。但“骨紫”却是暴利中的暴利,一两“骨紫”一斤黄金都未必能换到。 即便是李皇帝自己,他面见朝臣的常服,也多是明黄,朱紫都少。红色染料还算多种多样,只是着色不易,但是紫色染料,想要着色长久,相当困难。 长孙无忌乃是国舅,也不过才十件不到紫袍,唯大事才着紫袍。紫衣虽多,却是用植物根茎榨出来的紫色汁水上色,浆洗十次以上就会褪色。 “‘骨紫’稀少,何不交由将作监……” “陛下!” 杜如晦猛地抬头,“不错,‘骨紫’稀少,朝廷何必与民争利?” “朕是与民争利吗?!” 李世民猛地瞪圆双目,目光肃然盯着杜如晦。 可惜杜如晦浑然不怕,依然大声道:“陛下若非与民争利,便是欲同太子争名!然则储君贤明,亦陛下圣明也。陛下当以此为戒!” “你!” 争名? 这话从来都是放在底下说的,然而杜天王却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若非是君臣问对,只有起居郎在一旁抄录,在大朝会上这样一句话,只怕当场就要炸锅。要么李皇帝认怂认错,要么杜如晦滚蛋。 这次问对不欢而散,杜天王离开皇宫之后,大剌剌地乘上自家的马车,返回家中去了。 而太极宫的主人,将手中做工精美的玻璃水杯,砸了个粉碎。 到大朝会时,重臣多有建议效仿东宫“养济院”一事,政府可以免税减税鼓励民间类似组织。 有人提出“恐为歹人谋私而结社”,但反驳的大臣直接就说可以派遣内宦监督。同时民部可以定是派遣度支司查账,还能让当地统军府随时突击检查是否结社谋私。 侍中魏征觉得可以,秘书监也有人觉得这样不错,不但减少了政府支出,还能扩充官吏岗位。而且名声相当好听,绝对是清流中的清流,最重要的是……它是清流的同时,更不是清水衙门。 但皇帝说了,中书令刚刚死,在没有委任新的中书令之前,还是先放一放,等新的中书令上位之后,再继续这个议题。 东海养济院一事,就算是“搁置争议,稍后开发”,不过朝廷虽然还在公推讨论,民间却是来了精神。 恰逢柳营队大战霸王队,霸王队边路跑锋21号突袭太过厉害,居然以五分优势,将霸主级强队柳营斩落马下。 又因为霸王队是“西秦社”组建,跟脚在城西,趁这个机会,“西秦社”居然准备在城西建个馆场。并且和柳营券不同,发行的“霸王券”来者不拒,只要长住长安,都可认购,五百文起购,上不封顶。 “大兄,听说没,只要和东宫所办‘东海养济院’一般,就能免税。我看,咱们不如这样,新建馆场票钱可以拿出来养些老汉,如此也能免税。” “还未定呢,听大人说,陛下以中书令未定,推迟决议。” “此事定能成功,大兄,我听杜二那厮说其,当日杜公差点和陛下对骂,有宰辅强推,又有重臣公认,此事又不曾祸害甚么,陛下焉能拒绝?” “‘西秦社’不比忠义社,咱们若是把馆场票钱让出去一部分,只怕难以维持啊。三郎,你也是知道的,入西秦社的,多是甘陇老世族,没甚花销。” “大兄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眼睛放光的薛氏三郎搓着手,“大兄你可知道那日咱们大胜柳营队,赚头最大的一笔是甚么?” “二成票账,还有甚么?” “不不不,是21号竹盔,一顶南山制竹盔,不过十文钱。可大兄可知卖了几何?” “多少?” “散货两万多。” “那才两百贯。” “可两市铺面及洛阳咸阳诸地货商,却是包了长单,只要21号还能跑,这‘飞毛腿’就是个摇钱树,咱们琢磨几个花头,又能赚上一笔。” “你还没说多少。” “二十万。” “多少?” “二十万。” “嘶……” 两千贯,虽然单独拿出来是不多,可这只是因为一个人,于是就卖了一样东西,就赚了两千贯。 要是多来几样呢? “而且大兄,我看了,灞水那馆场,大头也不是票账。”薛三郎目光灼灼,“这东宫也着实有些能人,柳营队那地界,多是卖咸香豆子的。不拘是松子、阿月浑子、板栗……多是咸口。这也就罢了,除此之外,光酸梅汤,就卖了一万多大筒。止这些吃喝,就有一千多贯进账。” 舔着嘴唇的薛三郎更是道:“再有柳营队皆着绿袍,光绿头巾就卖出去六七千。一条头巾才值当几何?可上面印着柳营二字,它便是能卖二十文!” “这一个月要是有三五场要紧大赛,岂不是大赚?” “可不是?当初我等还觉得东宫修那场馆是个榆木脑袋,如今看来,这本事全在场外,不在场内。大兄,咱们也不消多去琢磨,照着柳营队来就是。” “好,咱们在合计合计,明日召来弟兄,早作决断。” 柳营队虽然输给了霸王队,但威风不减,城东拥趸多是想着下一回卷土重来,杀的霸王队四面楚歌。 而此时作为詹事府令史的侯朔侯七郎,正在春明楼和几个山东商人吃酒。 “柳营队去洛阳打几场,这票账如何分,崔氏一切交由侯令史做主。倘使洛阳百姓还算欢喜,这柳营队在洛阳的馆场,就交由崔氏来建,如何?” “无妨。” 侯朔点点头,抬起酒杯饮了一爵,“这几日某察觉市井之间不禁短袖薄衫,正要制上一批,天热总能卖出去。” “礼不下庶人,短袖短裤乃至披发左衽刺面纹身,都无不可。令史可是要将这短袖薄衫交由武城来做?” “裁剪有些不同,用料也有些不同。” “寻常人家,有个麻衣就不错了。” “某要棉布。麻布也要,但棉布要多。” “这……令史,去年棉花存料,多是两京包销,唯长安东城洛阳北城能用。若是市井用了棉布,怕是引起朱紫之家禁穿庶民之服。” “他们能穿几件?便是你们崔氏,主家再贵,一年能穿几身衣裳?由他们去。” 说罢,侯朔更是道,“你们若是耳目灵光,也应该知道沧州前年就开始穿短袖免衫,更有工坊织工减了头发,防止长发卷入织机。莫非就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便要担着头破血流的风险,去做工赚钱?既然‘礼不下庶人’,又何必纠结,在商言商,只管增收,哪管贵贱。” “令史说的是,贵人用的铜钱,倒也不比庶民用的铜钱要值钱。” “若是今年怕棉种不够,某也能帮忙。” 这句话一出,清河崔氏的走狗们眼睛一亮:“令史当真?” “难道太子和张沔州交情莫逆这件事情,某也会随便乱说的?” “虽有所耳闻,听说张沔州还曾救过储君一回,以免储君坠马之危,不过……‘忠义社’素来行事独到,棉花种多少如何种,都是彼辈一言而决。” “噢?那只能说,尔等还不够诚心诚意罢了。” 说着,侯七笑的意味深长,手中却多了一枚被把玩的华润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