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三条舌头(4)
“小罗啊,我先把案情给你介绍一下,让你心里先有个七七八八。” 老人显然是个急性子,不待对方做出任何回应,便清了清嗓子,开始了漫长的陈述,罗杰连忙取出录音笔打开,凝神倾听。 “红花湖连环杀人碎尸案在我们内部还有个名字,通俗一些,叫世纪杀人案,因为第一具碎尸被发现的时间是在2000年1月1日下午2:15分,世纪之交,嘿嘿,有点讽刺啊!” 老人讪笑着摇摇头,“发现地点是当时正在筹建中的红花湖公园东侧的红花东路最南端,距离一个叫坑口的公交站西侧50米的树丛里;半年后,也就是2000年6月1日上午10点20分,第二具碎尸出现在第一具碎尸的北侧500米处,同样在红花东路西侧的树丛内;在接下来的6年时间内,每隔半年时间就准时出现一具碎尸,弃尸的地点先是沿着红花东路逐渐北移,看起来颇有规律,可最后四具又转移到了一条荒废的土路上。” “到2006年6月1日午夜0点发现最后一具尸体为止,凶手的整个作案时间持续了6年半,期间总共有13人被害,之后凶手突然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 “13具尸体只有头部算是完整的,可是舌头全部被拉了出来,其余的部分全部被切成数百块,装在最普通最常见的垃圾袋里,丢弃的时间都是在晚上;弃尸地点之间似乎跟公交线路的站点契合,但最后四起又明显不符;杀人的第一现场在被害人家中的有5起,偏僻的道路2起,其余的6起无法确定,据推测,极有可能是在凶手家里;13名被害人的之中有8男5女,年龄最大的55岁,最小的只有24岁,职业和家庭地址各不相同,部分被害人之间有些不算亲密的关系,大部分人相互之间是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因此我们没有找到任何共同的仇人。” “在连续发生四起杀人弃尸案件之后,我们总结出了凶手的作案时间的规律,在明查暗访的同时发动各企事业单位的保卫部门和街道乡镇的保安在重点地区布控,与此同时,关于凶案的各种谣言开始在整个市区传播,闹得人心惶惶,于是居民们自然而然的提高了警惕,纷纷减少夜间的外出、白天走路避开荒僻的路段,或者结伴而行。老百姓的这些措施虽然影响了社会稳定,给我们的工作增加了巨大的压力,但是客观的讲,应该是能相应的给凶手的犯罪行为带来一些障碍的。然而事与愿违,就在这种严防死守的情况下,凶案竟然还是连续发生,诡异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目击到凶手的作案过程!” “因为没有目击证人,没有找到作案现场,所以只能用排查的办法。综合评估弃尸的工具、弃尸的时间以及被害人的体重等综合因素,我们给凶手做了个模拟特征:年龄范围应该在18-55岁之间,身高1.72以上,体格健壮的男性,凶手具有单独的居住环境,熟悉刀具的使用,具有一定程度的解剖学知识。可是我们在整个城区反复进行了三次排查,都没有找到凶手,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扩大排查范围,把周边两个城市的临近区也加进来,同样是一无所获。” “后来省厅和公安部刑侦专家组直接接管专案组,把突破点放在作案动机上,因为从受害人的年龄职业家庭等背景的分析总结已经基本上排除了情杀、谋财害命和激情杀入的可能性,于是把重点放在剩下的两个动机,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两个,即仇杀和变态杀人,而变态杀人也就是通常来说的无动机杀人。为此,专案组集中精力对每个受害人的社会关系进行严密甄别排查,并尽可能交叉匹配,以找到共同点或者相似点。” “与此同时,专家组安排我率领由局里精干刑警组成的‘狩猎队’,在红花路沿线设置了三个点,24小时不间断的荫蔽巡逻、蹲守,希望能用守株待兔的方式抓到凶手。三个月过去了,专案组穷尽了所有手段,但是却没有在作案动机上取得任何进展,于是最后的希望全部落在“狩猎队”身上,说实在的,彼时彼刻,我和队友们的心理已经有些扭曲,竟然都期望凶手继续作案,好让我们能把他当场抓获,绳之于法。” “牟老,喝茶。”谷雨端着沏好的龙井和茶具走了过来,倒了三杯之后在椅子上坐下,听老人继续讲述。 “2006年12月31日,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当天吹着很大的北风,因为整天都下着小雨,所以感觉格外寒冷。我和两个同事从中午开始就蹲守在树丛中的地窖下面,透过观察孔监视周围的动静,在我们左右两侧间隔500米左右是‘狩猎队’的另外两个蹲守组。” “按照凶手的作案规律,12月31日是个关键时间点,所以我们只能连续蹲守,连晚饭都没敢吃,又冷又饿,等到晚上9点之后,气温越来越低,两个年轻的同事已经被冻得瑟瑟发抖,可是我却莫名的异常兴奋,浑身发热,有种强烈的预感。” 虽然说的是十年前的事情,可老人此刻依然血脉偾张两眼发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变得沙哑干涩:“10点35分,风雨声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我判断声音来自红花湖一侧的树林,马上掀开地窖的盖子钻了出去,同时让其他同事以10米的间隔迅速包抄过去。” “我们的脚步声惊动了凶手,数十米外突然响起奔跑的声音,我立刻打开手电筒照过去,恰好看到一道黑影向林间小路狂奔而去,同事急忙用对讲机召唤其他几组人过来围追堵截。然而,凶手显然对地形相当熟悉,在漆黑的夜色里七扭八拐很快就脱离了我的视线,等到‘狩猎队’全部围拢过来的时候,凶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亮之后,在凶手最初出现的地方又找到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受害者的头颅,他的舌头同样被拉了出来。” “我们沿着凶手逃跑的路线追踪到一条荒僻的林间小路,往前300米后上了交通繁忙的红花西路,失去了线索,而现场证物提取也仅仅找到一片挂在树枝上的布条。” “考虑到凶手对红花湖地形的熟悉,我们把目标缩小到周边五公里范围内的居民区,又进行了一次排查比对,却同样一无所获。” “从此以后凶手彻底销声匿迹,辖区内再也没有类似的案件发生,这样我们警方完全失去了侦破案件的机会,而我,则因为在抓捕行动中行动迟缓、处置不力,被局里记大过一次,从重点培养的精英骨干变成了闲散人员,领着些新进小警察破些鸡毛蒜皮的案子。” “牟叔,这也是好事啊,要不然,你怎么会认识我这样的小毛头啊。”谷雨眨巴着大眼睛,笑嘻嘻的宽慰老人。 “不错,能看着你们这些毛手毛脚的孩子在身边成长起来,对我来说,确是一种慰藉啊。” 牟震的语速终于慢了下来,语气中展露出难以言表的疲态和郁闷,他端起杯子猛喝一大口茶,“咕咚”连茶叶一起吞下,把空了的茶杯重重顿在茶几上,缓缓说道: “现在不是技术进步了嘛,我退休之前,局里在省厅的协助下又把多年前收集的证物进行了DNA提取和比对,还是没找到凶手,于是案子就成了本市建国以来最大的悬案。我彻底闲下来之后,悄悄把跟案件相关的档案全部复印下来,原本想在退休了再好好研究,希望能找到点蛛丝马迹,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牟叔——人家不准你这样说。”谷雨摇了摇老人的胳膊,埋怨道:“家明哥都在美国联系好医院了,那边治疗肿瘤的技术比国内先进的多,肯定能治好的。” “呵呵,世无不死人。”牟震摆摆手,坦然一笑,“学了这么多年马列,这是惟一的心得——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没有什么好怕的。对于我来说,最放不下的不是远在美国的儿子,而是这件悬案。” 老人把目光投向罗杰,接着说道:“局里省厅已经完全放弃了这个案子,受害者家属也基本绝望了,所以从公的角度来说,在没有发现真正有价值的线索之前,全面重启案件侦破是不可能了,阿雨知道我的心结,就大力推荐了你,我想,我们这些所谓的老手内行肯定是在哪个地方出了问题,钻进了死胡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让你这个外行来看看,换个思路说不定有用。当然,如果还不行的话,我也就彻底死心了,把遗憾羞耻和愧疚带到棺材里喽。” “牟叔,我完全能体会您的心情。”罗杰对老人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到由衷的敬佩,把腰背挺直,郑重承诺道:“我保证全力以赴,要是老天眷顾的话,希望能解开这个谜团,把凶手绳之于法,也给您老人家出口气。” 老人点点头,宽慰道:“我拜托你是来尽人事的,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即使破不了也没什么。专案组和我可能就是因为压力过大才导致疏忽的,放松一点可能更好——上面三令五申限期破案啊,真是压力山大,让人喘不过气来!” 罗杰笑笑表示赞同,“牟叔,我想先把这些材料搬回去研究一段时间,不知道方不方便?” 注意到谷雨探询的目光,罗杰解释道:“我需要在熟悉的环境里慢慢研读,并且随时有可能需要做些复印、扫描、上网查询的工作,在自己的工作室会比较方便。” “没问题!”牟震大手一挥答应下来,“如果你研究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阿雨,她跟我一样熟悉,找不到她的话找小肖也行,他是最后一届专案组的成员,情况最熟,就是太忙,嘿嘿,大队长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 谷雨低声补充道:“牟叔耳朵背,还要经常跑医院,电话手机经常接不到,所以叫你找我和肖队。” 看到罗杰点头表示明白,谷雨眼珠一转,大声说道:“牟叔,那我以后只要有空就过小罗那边去帮忙,周末再过来汇报下进展,好不好?” 牟震哈哈一笑,老辣的目光在罗杰脸上一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好,那就这么定了!” 说定之后,罗杰针对案情的细节进行了针对性的提问,老警察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罗杰的问题基本全部是关于证据、线索等等的,完全没有提及专案组和牟震本人对每个具体事项的看法和观点,急的谷雨在旁边提醒了好几次,可罗杰全然不管不顾,问完问题之后,径自跟谷雨搬资料、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