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节 金翎城
这是一项危险又刺激的工作。 因为距离城市很远,鹰族人听不到金属工具与石头之间“叮叮当当”的撞击。沿着山顶警戒线分散的龙族哨兵心狠手辣,他们在凌晨至中午这段时间射杀了四个鹰族人。从死者的装束和身形判断,应该是附近寨子里的猎手。这意味着整体爆破工程必须在天黑前结束,还要留出足够的时间给工兵清理碎石,拓宽通道。 大量硝化甘油沿着事先凿出的沟槽流入山体,人们在悬崖中上部的爆炸孔中塞入硅藻土。这玩意儿有着强大的吸附效果,之前在硝化甘油里浸泡,是文明时代固体炸药的蓝本。 还是用火药引爆。导火索经过计算,分别连接着悬崖上、中、下三个炸点,不会出现其中一部分提前爆炸导致另外两部受到影响。海滩上的工兵全部撤离,水手站在战舰瞭望塔上,挥舞旗帜向山崖上的尖兵发出信号,得到以红色旗帜左右摇晃回复之后,双方进入了预先商定的十五分钟倒计时。 点火。 引爆。 山崩地裂的感觉是如此震撼,仿佛从大地深处有可怕的能量喷薄而出。浓烈的烟雾升腾,无数碎石尘泥朝着天空抛洒,很快耗尽了向上的推动力,在重力作用下改变运动方向,朝着地面坠落。 工兵们再次回到沙滩,在军官的催促下挥舞镐头和铁铲,迅速清理散乱的碎石。 这是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大型运输船开始靠岸,将一个完整的工兵师团送了上去。 强劲的海风吹散了尘土和烟雾,山崖中间露出一道长约百米的缺口。得益于精确计算与足量的炸药,爆破达到了预期效果。 一直停留在远处海上,被各型战舰护卫的运输船队离开各自位置,驶向岸边,开始了新一轮的登陆。 第三陆战师团上岸,其中战斗力最强的一个战团直接越过从正在清理的碎石障碍,以散乱的队形通过山口,进入位于山脉内侧的鹰族领地,以通道为核心外扩五百米,就地构建工事,形成警戒。 他们无法携带火炮之类的重型武器,但这一步至关重要。 各种后勤补给物资和弹药源源不断从船上搬运下来,堆积在距离山崖很近的位置。这里很干燥,属于海水涨潮也不会淹没的区域。 “快点!再快点儿!”正江离开旗舰,搭乘小船来到岸上,不断催促着负责清理工作的工兵:“尽快把道路挖开,让我们的人过去。” 傍晚时分,驻守东面的哨兵报告:东北方向出现了一直十五人的鹰族搜索队,估计是之前被射杀猎手村寨的人。这支搜索队遭到前出哨兵伏击,全部被歼,没有活口。 正江脸上神情冷峻。 摄政王殿下在此前的军议中已经提出,极有可能出现类似的情况。 从点燃导火索引爆炸药的那一刻,整个行动计划就不再成为秘密。地动山摇的震撼能传到远处,不要说是附近的鹰族村寨,就算更远的金翎城也会有所察觉。 正江是天浩一手提拔起来的海军统领。他接受过系统的军事训练,以及相关的知识培训,知道地震这种事与神灵无关,而是来自于深埋在地下的能量。 正江从未像现在这样迫切希望鹰族人能把一切异动都归为神灵。只有那种愚昧行为才能成为此次作战成功的保障。就让他们认为是神灵睡觉打鼾引发了“大地动”,也有可能是神灵发怒,或者神灵放了个屁……鹰族人呆在金翎城里远远的崇拜就好,无论他们杀人祭祀,还是供奉各种祭品以求神灵不再愤怒,那对自己来说都是难得的喜讯。 入夜,又有四个战团越过山口,进入了鹰族领地。 大部分碎石已被清理,步兵通行速度加快了许多,甚至运过去十几门小口径轻型火炮。 前线传来消息:歼灭了一个二十人的巡逻队,被俘的伤者承认他们来自金翎城,是城主派来查探那种令人畏惧的强烈震感。 清晨,第一缕曙光从海平面上升起的时候,正江用力拍了拍雄鼻的肩膀,抬手指着已经完成集结的战团,认真地说:“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雄鼻是去年获得任命的战团指挥官。按照摄政王殿下的要求,他属于“提拔年轻人”这项政令的受益者。 第三陆战师团全部进入了鹰族领地,另有二十门大口径火炮。数量虽然少了点,但考虑到龙族与鹰族之间巨大的武器代差,这一仗其实不难打。 斥候小队已经前出到金翎城下,那里没有任何异常,昨天来自东部山区的强烈震动没有对鹰族人造成任何影响。直到远处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龙族士兵,看到他们身上那些表面用黑色颜料涂抹,在阳光下不会反射出金属光泽特制铠甲的时候,鹰族人才恍然发现,战争和死亡已经降临。 雄鼻的命令简短又清晰:“步兵就地挖掘工事,保护炮兵列阵。后续部队注意两侧,确保后勤补给线供应畅通。” 从海边到这里距离不算远,随着更多的士兵登陆上岸,后续部队将源源不断抵达金翎城下。整个陆战军团多达七万人,只要拿下金翎城,就有了朝着西面和南面两个方向同时进攻的支点。 …… 鹰雄是金翎城的城主。他对战争有着敏锐的触感,反应极快。哨兵报告龙族军队从城市东面出现的时候,鹰雄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昨天的强烈地震根本不是什么神灵发怒,而是龙族人以某种方法破开了山脉障碍。 他毕竟是个贵族,去过锁龙关,见识过南方白人的火炮。 从亡父手中接掌金翎城至今,已经过去了五年。鹰雄算是年轻贵族里的优秀代表,无论见识还是能力,都超出同龄人太多。 他第一时间发布集结令,很快聚拢三万多城卫军,打开城门,主动向城外的龙族军队发起进攻。 鹰雄对战争有着清晰的认知,更对金翎城周边地形非常熟悉。虽然对突然出现在城外的龙族军队感到震惊,他却知道无论这支军队以何种方式越过东部山区都必须付出一定代价。尤其是长途跋涉之后的疲惫感,很大程度上成为了双方胜负的关键。 趁他们尚未站稳脚跟,先下手为强! 全副武装的城卫军在城外集结,排列为绵密的线行阵列,在城主鹰雄和统领们的号令声中,迈开脚步,朝着对面的龙族人推过去。 鹰雄握紧了手中的长弓,右手从后背上的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用力拉至满月,朝着斜上方的天空射去。 目测与实际之间仍然差距,即便是经验丰富的射手也很难通过目测做出准确判断。看着从落在龙族人阵地至少超过三百米外的那支箭,骑在马上的鹰雄冷冷一笑,抬手示意身边的卫兵举高信号旗,带领士兵们继续前行。 刚才那一箭,他没用上全力。 鹰族军队兵种相对单一,数量最多的就是弓箭手,金翎城也不例外。鹰雄的作战计划并不复杂————将三万多弓箭手分为前后两部,交替射击,以远程模式对龙族人进行压制。 他仔细观察过对方的装备情况。感觉有些意外,没有想象中常见的重盾手,也没有龙族人引以为傲的重型弩炮,就连那些正在构建工事的步兵也没有配备圆盾……总之,除了身上的铠甲和头盔,他们没有携带更多的防护。 鹰雄对此感到诧异,他不喜欢这种完全陌生,毫无熟悉感的对手。然而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回头,他只能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也许因为翻越东部山区导致这支龙族军队装备不全,被迫接战? 射出的那一箭算是提前测量的标尺,也能起到迷惑对手,扰乱思维的效果。 带着惴惴不安的复杂念头,以及跃跃欲试觉得有机可乘的想法,鹰雄双腿夹了一下马腹,带领军队继续向前。 马是好东西。 强大的机动力,加上娴熟的射术,结合起来就能打造弓骑兵。鹰族对马匹的渴求是如此强烈,但虎族统治者也不是白痴。历代虎王纷纷留下遗诏训诫后世子孙:可以与鹰族做生意,可以卖给他们一部分马,但数量绝不能多,更不能被鹰族人开出的各种条件迷花了眼。如果鹰族人得到足量的马,弓骑兵形成规模,那对虎族来说就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鹰雄此刻就有着类似的心情。 金翎城只有不到八百名骑兵,这还是历代城主绞尽脑汁费了很大力气才积攒下来的宝贝。如果自己手上的骑兵数量能多一些,超过两千,就能从两翼对眼前这支龙族军队形成夹击,将他们一网打尽。 “轰!” 对面阵地上传来闷响,随即看见一个个粗大的金属管口喷吐出桔色火焰,它们撕裂了鹰雄的所有幻想,让他回到残酷的现实。 一个个肉眼难以判明的黑点从空中落下,在密集的线行阵列中撕开无数破口。爆炸的气浪将所有障碍物推开,鹰雄看到散碎的人体在空中扭曲,伴随着惨叫与鲜血向外腾起,划出一道道弧线。 强烈的闪光使他当场失明,尽管是暂时性的,鹰雄仍然觉得仿佛瞬间坠入地狱,无数黑点白斑和各种残影在眼前冲撞,失去平衡的他从马背上掉下,受惊的马匹漫无目的到处乱跑,践踏着无辜伤者,引发更多的痛苦,以及尖叫。 战场上已是血流成河,死亡将血水从人们体内释放出来。干燥的土地疯狂吸收,表面凝起黏糊糊的大片浆液。 鹰雄的耳朵在爆炸中被震聋,他跪在地上拼命用手背揉着眼睛,想要重新看见光明。命运之神没给他机会,一发炮弹在近处炸开,鹰雄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可怕的能量撕裂,分成无数散碎的块,骨头也被一节节断开,内脏在燃烧,血液更是一片沸腾。他从未想过死亡会如此痛苦,以如此迅猛的方式降临在自己头上。 雄鼻注视着正前方混乱的鹰族军队,冷静地下达命令:“第一和第二阵列向前推进,第三阵列保护炮兵。” 火炮射程超过弓箭,雄鼻知道鹰族人射术了得,他不可能给对手机会,虽然轻型火炮威力有限,却足够撕开对方阵列。 步枪的射击精度很高,龙族士兵以小队为单位,朝着金翎城方向稳步推进,射杀沿途遭遇的所有鹰族人。 鹰雄的死是个意外,却对整个军队产生了致命的作用。他们当场崩溃,无论军官还是普通士兵纷纷转身逃跑。很多人无法理解这种来自空中的炮弹究竟是什么东西,更不明白为什么龙族人竟然用那种黑粗的金属管子当做武器。那玩意儿的威力极强,被打中的人要么当场死亡,要么身受重伤。 也有不肯认输的鹰族弓箭手。他们不断朝着身后追赶的龙族人射出箭矢,却在慌乱中无法保持命中率,更多的人被追兵开枪射杀……此消彼长,等到溃败的鹰族人逃回金翎城,才发现熟悉的同伴大多已经战死。 两天后,金翎城陷落。 …… 狮族领地,首都,咆哮城。 专属于狮王的起居室面积宽敞。这其实是书房、工作间、卧室三个房间的整合体。师锐是个喜欢把事情变简单的人,他要求三个房间用拱形门框作为分隔,彼此连通,却相对独立。 国师巫况坐在茶几对面,凝神皱眉,几乎脸上所有的肌肉都绞在一起。 师锐盯着摆在茶几中间的一枚银币,神情严肃。 这次的混乱很突然,毫无预兆。蔓延速度却极为迅猛,短短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已经波及整个狮族领地所有的城市与村寨。 钱是假的! 钱里不含银! 我们只要黄金白银,不要钱! 起因已经查明,是流云城官行普通的麻布收购生意所导致。一个名为“阿衡”的商人提出用银子交易,被当地官员拒绝,引发了群体性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