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章九五,见龙在天,利见大人
贾青时站在登顶龙梯之巅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沉默不语。 冬落也是如比。 十万级台阶,走到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级,可是他们一个抬不起脚,一个伸不出手。 这一级台阶不过三尺余高,只要肯抬起脚,说不定一下就能过去,只要肯伸出手,那怕是坚难一些,说不定一下也能过去。 可是这一步他们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 贾青时神色平静的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的龙门,眉宇间有着些许疲惫之色。 从跨上龙梯第一级开始,一直到他遇到冬落,到他走到现在这里,他的目的其实与冬落是一样的,都想活命。 唯一的差别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命掌握在张闻道的手中,一个人的命掌握在天道种子的手中。 贾青时有他不能退的理由。 冬落也是如此。 贾青时有些疲倦的看了一眼冬落,忍不住赞叹道:“不得不说你真是一个天才。” 冬落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有些嘲讽道:“你要是想要夸自己你就可劲的夸,别带上我行不行?你什么时候见过躺着的天才,站着的废物?” 贾青时讶然一笑,“我是真的在夸你,并没有半点贬低你的意思。与我比起来,你真的是一个天才,我是因为机缘巧合还有贵人相助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走到凡人的极致的,可你却凭你一己之力也走到了跟我同样的高度,你若还不是天才,恐怕这天下的年轻一代都是废物了。” 冬落气极,“我再跟你说一遍,你要夸你自己就夸,别带上我。说来说去你还不是在夸你自己,你大爷的。我要是一个天才才跟你走到同样的高度,那是不是说你比我这个天才还要历害?你大爷的,你是天才行了吧!你全家都是天才行了吧!” 冬落对天才二字很敏感,敏感到听了便有些脸红心燥,在少昊氏的记忆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在渭城的记忆他却清晰的记得。 在同龄人66续续的都感应到天地之息,踏入修行者的行列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当垆沽酒的小小少年。 他不是天才。 当那些同龄人有的成为仙家宗门的弟子时,他只不过是一个年岁又增长了些的当垆沽酒的少年。 他依旧不是一个天才。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在这神州大6,像他这样的人一抓就是一大把。 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天才,就像是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废物一样。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到不能再不普通的人。 可是今天却有人一次次的说他是一个天才,他虽然信,但却不敢认,就算是认了,也只敢自己私下里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的认。 因为,身为一个天才,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这一点他跟贾青时也很像,只不过,他没有人说他是废物,因为从小到大,他的身边都是与他一般无二的普通人。 并不会因为觉得他普通而把他当成一个废物。 但是贾青时不同,他当过天才,也当过废物,最后,又当回了天才。 贾青时对天才二字的敏感丝毫不比冬落差了,如果说冬落听到天才二字的感觉是那种做了一件似乎很普通的事,然后被夸了,带着些羞涩的质朴的话。 那么贾青时就是单纯的厌恶了。 总之,在他们的心中他们都不是天才, 在他们的眼中,也没有谁可以称之为天才。 贾青时心中的那一丝厌恶掩饰的极好,“天才二字是世间最没有意思的两个字,甚至比之废物二字都不如。废物二字至少还有个下限,但是天才没有。” 冬落有些疑惑。 但贾青时似乎已经不想再多说了,只是沉默的看着龙门。 他突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 龙门非禹凿,诡怪乃天功。 只是是什么意思他并不知道。 黄昏下的龙门很安静,龙梯也很安静,青山很安静,就连云海也变得静悄悄的。 风不会喧嚣,云自然也就不会狂舞。 这最后一级台阶上什么都有,什么也没有。 进退两难的贾青时与冬落二人都在闭目沉思着。 坐壁上观的姜太公与张闻道二人也不一言。 路是他们的,脚也是他们的。 是进是退,也是他们的。 前人只能铺路,但不能强迫后人非要走他铺的路。 因为后人即可以走自己的路,也可以为后来的人铺路。 这天下大道与路一般,都应该是越走越多,越走越宽的,而不是越走越少,越走越窄的。 姜太公手中的鱼钓突然晃动了一下,有东西上钩了。 姜太公丝凝神静气,缓缓起杆。 原先寂静的云海突然翻滚不息,千里万里千万里。 似乎整座龙门秘境都在颤动不止。 张闻道的眼中惊疑不定。 他只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一个连天道下遁去的那个一都能钓起来的人,如今就算是钓起一个世界来他都信。 云海之下,忽然传来一声龙吟,一条金黄色巨龙被姜太公从云海之中猛的提了起来。 巨龙庞大的身躯充满了整座龙门秘境,他的眼中激动、愤怒、恐惧……各种神色快的交织在了一起。 随着姜太公缓缓收杆,巨龙的身躯也越变越小,任他如何挣扎,都挣不来姜太公的鱼钩,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姜太公翻手间将那条已经变成手掌大小的金黄色的巨龙从鱼钩上取了下来,放在身旁的鱼篓之中。 张闻道透过那密密麻麻的竹制空隙,看到那鱼篓之中一片光明,好似一个世界,光怪6离。 姜太公既没有关注龙梯尽头,也没有再次抛杆,更没有低头去看身侧的鱼篓,他只是将双手笼于袖中,闭上了眼晴。 过了许久之后,姜太公突然问道:“文王如何?” 张闻道略一思索后答道:“德厚天地,算无遗漏。” 姜太公摇了摇头,“卦不敢算尽,畏大道无常。他并非是算无遗漏,他还是算漏了很多,比如我,他从来都没有算到过。” 张闻道若有所思,“太公,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是他压根就没有算你吗?” 姜太公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反正他是漏了。” 张闻道怔怔无语。 还有这么……不厚道的人。 学到了。 这才是做人。 姜太公挣开了眼晴,“文王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卦,卦的内容你想听吗?” 张闻道赶紧捂住了耳朵,摇了一摇头道:“不想。” 姜太公自顾自的说道:“他说,九五, 见龙在天,利见大人。” 姜太公也不管张闻道似乎愿意听,仍继续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是龙飞上了高空,利于出现德高势隆的大人物。如今龙门秘境内第一条跌过龙门的鲤鱼已经成功化龙飞上了高空,九五何时加于尊?九五加于何尊?” 如果有可能,张闻道是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知道。如果能死去,他肯定选择立马死去。 因为他知道他知道这些秘密之后将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没有选择。 张闻道哀叹一声,怒骂道:“老不死东西,以前我是没得选,现在我只想做个人,有这么难吗?” 张闻道破口大骂,“遇见你算老子倒霉。老子才懒得管你们那点破事,管他最后谁输谁赢,管他娘的谁是九五之尊。跟我有个毛关系啊!你要是让老子做不成人,老子就让你当不成神。” 姜太公充耳不闻,任由张闻道在一旁破口大骂。 张闻道颓然做在地上,如丧考妣。那怕是之前被冬落洛乐二人连手打退,打得满脸裂痕,他都没有半点在意,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姜太公一句话,就让他的神魂差点不稳。别看他之前与姜太公聊得有来有回的,那是因为他们都在说些该说的能说的。 至于那些早就应该淹没在浩如烟海的历史中的人或事,还是能避则避,若是涉及太深,想出来之时,那就为时已晚了。 毕竞,这个天下,在一些有心人眼中,是没有半点秘密可言的。 若真要清算起来,无人可避,无人能避。 张闻道苦涩一笑道:“太公,我这一缕刀魂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才从那被重重封禁的冥渊中逃出来,你为什么又要将我往那条路上逼呢!” 姜太公摇了摇头,“我没有逼你,而是当你选择成为苍生一员之后,那条路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文王也没有,虞舜也没有,就连筑就这龙门的大禹也没有,这天下苍生都没有。” 张闻道喟然长叹,“太公你就说你想要我去做什么,或者说是我能为这天下苍生做些什么吧!我不敢说一定能做到,但我会尽量去做好。” “这件事不急,以后再说。”姜太公低头看着龙梯尽头踌躇不前的两人,“你认为他们谁有可能会跨过龙门?” 张闻道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因为谁都有可能。 姜太公有些疑惑,“不相信你选中的那个人?” 张闻道轻笑道:“要是相信有用的话,那我还相信你这个老不死的一定不会坑我呢!”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坑你?” “直觉。” “……” 张闻道忽然问道:“每次走到他们那个地方的人多吗?” 姜太公答道:“很多,但大多都在这失败了。” 张闻道轻叹一声,“行百里者果然大多都死在了半九十上。也不知道这两个天才最后会死在什么地方?” “天才?”姜太公哈哈大笑,“你别骂人啊!” 张闻道面露疑惑。 “因为天才这两个字足以抹杀世间人所有的努力,让他们的努力看起来一文不值。” “天才二字,对那些真正努力的人来说只会是一种耻辱,在他们看来,他们用汗水换来的东西,他们所遭受的苦难,承受的委屈,不是天才两个就可以淡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