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零章一钵水
冬落收心静气,只看了一眼苦行僧便收回了目光,这天下从眼出的祸事可不比从口出的少了。 既然那苦行僧没有动手,也没有露出敌意,他自然也不会自找麻烦,这白龙堆沙漠又不是他家的,也许人家只是碰巧路过这里呢! 极北之地,冬春之际,天寒地冻,正是佛门苦行僧,道门居士钟爱的修身练性之所,偶遇一位远行千里传经布道的苦行僧实属正常。 像神州大陆最南边就有一个玄级宗门应如寺,占地面积极大,在很多国家都有下宗,甚至有不少得道高僧还被受封为国师,应如寺里面的僧侣大多都是苦行僧,最爱做的就是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以双脚丈量大地。有时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时只身一人万里独行。 虽说冬落猜想遇见眼前的苦行僧可能只是恰逢其会,可他并不会就此放松警惕,他从来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但他也不是全无防人之心。 冬落起身便走,不过这次他没有直走,而是在白龙堆沙漠中七拐八绕的小跑起来,如果他与那个苦行僧只是恰逢其会的话,那按他的行进路线,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与那苦行僧分道扬镳了。 可是冬落失望了,那苦行僧就好似铁了心要跟着他一般,无论冬落速度是快是慢,怎么绕路,苦行僧总是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 这一路上冬落也不打拳练箭,号叫骂人了,只是在专心走路,一心想着怎样摆脱身后那位老秃驴,可是怎么也甩不掉。 冬落眉头微皱,暗中思索着应对之策。这天下绝对没有如此巧合的顺路,那苦行僧此举多半是有意为之。 烈日炎炎,冬落站在一处沙丘上,不走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既然甩不掉你,那让你先走还不行吗? 可没成想,那老僧也在一处沙丘上停了下来,不走了。 冬落暗道完了,很明显可以看出这老僧是冲着他来的了。冬落暗自防备,也不知道这老和尚是带着善意来的还是恶意。 还在冬落想入非非之时,老僧双手合十道:“施主信佛?” 冬落强扯着一张笑脸,默默回了一礼道:“不信。” 虽然他修的是佛门《易筋经》,又对和尚有好感,但他确实不信佛,他只信他自己,甚至很多时候他连他自己也不信。 现在的他只想赶紧打发了这老和尚,要是带着善意来的,那就好好谈一谈,要是带着恶意来的,那就好好打一架,打不过就跑。只要不是先天四境后两境的人,冬落都有把握跑掉。要是实在跑不掉,那就没办法了。 毕竟,在陵渡他学的最多的就是保命之法了。跑不掉,学艺不精,怨不得谁。 老僧袈裟可见多处针脚细密的缝补,只是清洗的次数多了,一直保持着素洁,并不邋遢,再加上手中的一枝竹杖,看起来就更加的慈悲和蔼了。 老僧点了点头,似乎也是这样觉得的,若是信佛,就不会头顶一片业障了。 冬落眉头微跳,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太实诚了,在老和尚面前怎能说不信佛呢!要是这老和尚见得生得俊俏心生度化之心,想要度化了他,那还得了。 这还有大把大把的仙子圣女在前方等着他呢! 想通了这些关窍的冬落连忙说道:“其实我多多少少还是信佛的。” 老僧微笑道:“老衲也看得出来,你与我佛还是有缘的。” 冬落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与我佛有缘这是不是要渡化他的意思,冬落越想越觉得是,他已经开始思索着该怎么跑路了。 老和尚缓缓说道:“老衲是自南方应如寺往北而行至北海而返的苦行僧,偶见施主在此吸收天地之灵,吞吐日月之精,所修功法又深得我佛门苦行僧修行总纲之妙义,就想与施主唠叨两句,可不知为何施主见了老衲就跑,若非老衲常年往走于南北之间,腿脚还算利索,怕是早就跟不上了。施主愿意停下来等老衲,老衲感激不尽。” 冬落紧皱的眉头微松,只要不是来者不善就好,连忙微笑道:“原来大师是应如寺的得道高僧,失敬失敬。不知道大师想要与小子絮叨些什么,小子洗耳恭听。” 冬落在沙丘上坐了下来,虽然轻松了一口气,但内心仍未放松警惕。 老僧也不走近,就地而坐,与冬落遥遥相对。老僧开口便自报山门,也算诚意十足。 老僧将竹杖横放在双膝上,这时冬落才发现原来这老僧一直是光着脚的。 老僧沉吟片刻道:“施主外修佛法,内养道意,而且还能做到让二者完美交融,互不干扰,施主天资之好,天赋之高,实属罕见。” 被老僧一眼看透修行法门的冬落内心微颤,但脸色往常,“大师有什么话便直说吧!这种夸奖实在是不敢当。” 老和尚笑了笑道:“你可知为何你的体魄强度已经到了伐髓境巅峰,而你的练体修为为何迟迟上不去吗?” 冬落摇了摇头,按理说他的练体修为此时应当与他的体魄强度一样是伐髓境巅峰了,可是每当他想破境之时,他便会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阻止他破境。 老和尚从行囊中拿出一个金刚钵,又打开随身携带的水囊,往钵中到了满满一碗水,“世人修行吐纳,就好比往这钵中装水一般,能装多少水,既取决于水的多少,也取决于钵的大小。你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水的多少,而是钵的大小,只要你钵足够大,到时水多水少,它重要吗?” 老僧将钵中的水一口饮尽,而后又倒了一个半满,“人之体魄就是这口钵,佛法道意就是这钵中水,如今被你全都一股脑的装在了这口钵中,只是深浅各有不同,虽然现在你的钵中是佛法要比道意多些,可也不能多太多,钵就那么大,要是佛法多太多了,钵全去盛了佛法,那拿什么来装道意呢?道意自然也就不干了,你也就心生危机之感了,得亏你能压得住内心对境界渴望,没有急于破境,而是稳扎稳打,稳步提升,不然佛法道意紊乱不堪,在钵内四处肆虐,你早就爆体而亡了。” 冬落醍醐灌顶,立即起身躬身一礼,真诚说道:“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老僧眼神示意冬落坐下,“你是既练体也练气,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如何把佛法道意一碗水端平,你也端不平,你要考虑的是如何将钵变大,你伐髓境的钵只能装下这么点水 。佛法与道意只能在钵中相互碾压,齐头并进,可当你的钵变大之后,管他多少佛法道意,来多少装多少。届时还有什么能限制你破境呢!” 冬落陷入了沉思之中。 佛法道意二者在他的体内相互碾压,相互限制,阻碍晋升,他多少还是有些猜测的,要不然也不会是练体修为早就到了一境巅峰了,可却迟迟不能破境,只有等练气修为跟上来之后,才能一同破境。 在钵中装满了半钵水后,老僧依旧没有停下手中倒水的动作,可奇怪的是,那钵任由老僧如何倒水也没有满,而那水囊中的水也没见停过,当然也不见少。 老僧等钵中的水静下来,端平,倾斜,摇晃,再静下来,端平,倾斜,再摇晃,等水再静下来,才缓缓说道:“道法佛意天地灵气就是这钵中水,任钵如何倾斜,这一碗水,始终平明如镜。你懂了吗?” 冬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老僧抬头看了一眼冬落的头顶,轻声问道:“你头顶上的业障是怎么来的?” 冬落如实答道:“杀出来的。” 老僧再次问道:“杀了多少人?” 冬落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数。” 老僧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是你要杀他们吗?” 冬落抬起头看着老僧,“是他们要杀我,我才杀的他们。” 老和尚再次将钵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钵与水囊收起,“施主若是不急着赶路,从此往东北行八十里,有一处大峡谷,施主只需在峡谷中稍等片刻,便有两桩善缘自行找上门来。或许可解施主暂时之忧。” 冬落愣了愣,连忙说道:“谢大师指点迷津。” 老僧站起身来双手合十,低眉说道:“老衲与施主就此别过。” 冬落也连忙站起身来双十合十道:“与大师就此别过。” 老和尚手持竹杖,又开始了漫长的跋涉,冬落一直望着他,直至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冬落拍了拍裤子上的黄沙,长呼了一口气,万事大吉,皆大欢喜。 冬落按照老和尚的吩咐,飞快的往东北方掠去。 八十里外,已进入极北大草原的地界,果然见到一条绵延不见尽头的深邃峡谷,冬落站在峡谷上方,看着落日西沉,也不知道老和尚说的两桩善缘在何方。反正已经入了极北大草原了,也不急,慢慢等吧! 在峡谷之上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冬落忽觉脚下大地颤动,宛如平地生惊雷。 冬落抬头望去,在峡谷没入草原的那一端,有成千上万头野牛宛如洪水一般奔流而来,而在野牛群前方有一群世代逐水草而居的牧民正骑马牵羊飞快的奔行着,老人面如死灰,孩子啼哭不止。 牧民们被野牛群追上只是迟早的事。 冬落只觉头皮发麻,也来不及思索所谓的善缘究竟在何方,一咬牙,身形飘落谷底,直奔那一群被野牛追逐的牧民而去。 而在他跃下谷底之时,他之前所在的地方有一个老僧的身影显露了出来,老僧眼神慈悲,双手合十道:“此子大善,牧民得救矣!业障可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