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如此皇帝

                        溪国，琅城。
    作为溪国的都城，琅城可以称得上是方圆数千里数个国家中最为繁华的城市，自然也就引来了许许多多的窥视。
    此刻正值冬月，天地间已经被这纷纷扬扬的第一场雪染成了一片素白，飘落的雪花像是吸收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安静单调得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便是这素白的世界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墨色，像是有人提笔在白净的宣纸上滴下一滴墨汁，随着时间流淌，墨点也晕染地越来越大。
    待到墨点足够大了，守城的卫兵们便看清墨点原来是一位年轻公子，撑着黑色的油纸伞，披着黑色的大氅，内里却是绣着银边的白色衣衫，墨色的长发在脑后束起，在伞外悄悄地逗弄着飞舞的雪花。
    待到守卫们看清楚这年轻公子的脸时，都不约而同地恍惚了一下。
    这是天上的仙人下凡了吗？
    若不是仙人，怎么看起来像是随时都要飞天而去的样子呢？
    当李牧看到高大的城门上方的“琅城”二字时，重重地呼了口气。
    走了快三个月，终于到了！
    为了赶路，李牧称得上是日夜兼程，除了补充必需品外绝不进城，偶尔还需要料理不长眼找上来的毛贼，并获取一些赔罪之用。
    比方说现在他身上的黑色油纸伞和大氅。
    其实以他如今归腑境的炼体修为，别说是大雪了，就是把他丢到冰窟里去也不会有任何不适。只不过李牧觉得在这种大雪纷飞的天气里穿上这么一身比较符合这种万籁俱寂的意境，便特意在远远看到城池模糊的影子时将二者从腰牌里翻了出来。
    溪国已经属于是唤月洲的偏远小国了，虽然唤月洲很早之前就普及了练气之法，但这种地方几十年都不一定能出一个修仙胚子，修仙者都已经快变成飘渺的传说了。
    所以哪怕是为了不那么惊世骇俗，李牧的这一身也是很有必要的。
    在给守城的卫士看了路引之后，李牧顺利进入了琅城，走在城内看着街道旁被扫起的一团团雪堆，交错的行人，互相丢着雪球的小孩，站在门口叫骂的妇人，路边酒肆中闲谈的酒客们，李牧的心也悄悄地舒缓了许多，嘴角微微扬起，竟是多出了一丝烟火气，微微驱散了远离凡尘数月积累的清冷。
    算算时间还早，李牧并没有急着去找客栈落脚，而是直奔琅城中央的皇宫而去。
    据师父说那把“霜降”便在溪国琅城的皇宫内库之中，已经数十年没有挪动过了。
    “霜降”是千年前灵溪界第一炼器师铁山炼制的二十四柄节气飞剑之一。
    当时铁山老人拿了敖玄的二十四颗龙牙之后，花了近五十年时间寻找各类奇异珍材，又耗费七七四十九年的时间锻造蕴养，终于炼制出了二十四柄神异飞剑，以二十四节气将其命名，骄傲地邀请灵溪界道友前来参加开炉大典。
    然而许是这二十四柄飞剑太过神异，在其从炉中飞出那一刻便勾连了天道，再度产生了一系列的奇特变化，下一秒便在铺天盖地的落雷中消失了身影，耗费了近百年精力的铁山拼尽全力才留下来了“大暑”和“小暑”一对用太阳与太阴火种炼制出的姊妹飞剑。
    再后来“二十四节气剑”的传说风靡与修仙界，却从来没有出现任何一柄剑的使用者的传言。人们这才发现，二十四节气剑位格太高，无人可以驱使，收不进储物法器和小世界，仅仅是背在身上都成了一种负担，因为其中蕴含的天道之威会无声无息地对修士造成影响。
    哪怕是将其作为收藏品或展览或陈列，它们也时不时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
    花费了百年时间和一大堆珍奇材料，最后炼制出二十四柄强大的花瓶并没有让铁山气馁，反而是兴奋地大宴四方，声称自己炼出了天元四界的最高杰作。
    只可惜哪怕是再高的水准，没人能用的兵器依旧是废物，二十四节气剑的传说就这么渐渐消失，而这二十四柄剑也就慢慢的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但那些飞剑毕竟是用敖玄的牙齿炼制的，所以楚青冥便建议李牧前去试试，说不定这些剑就是为他而生呢？
    说回正题，却是李牧说明了来意并展示了太一宗腰牌之后，被宫内的侍卫们拿走了寒月和酒葫芦，被一个太监领着七拐八拐，终于在御书房中见到了如今的溪国皇帝——张曜灵。
    出乎李牧的预料，张曜灵看上去是个非常和蔼的中年帅大叔，留着短短的胡须，穿着一身玄色的长衫，看上去满是和气。
    李牧右手立剑指于身前，左手负后，做出一个标准的太一宗剑修之礼，道：“太一宗二代弟子李牧，见过陛下。”
    张曜灵并没有因为李牧没有向他跪拜而生气，反而是饶有兴致地向李牧抱了抱拳，微笑道：“见过李仙长。”
    “......”面前的皇帝太接地气让李牧微微有些错愕，但还是轻声说道：“陛下唤我一声李牧便好，在下只是粗通法术，当不起仙长的称呼。”
    “来人，赐坐，上茶。”张曜灵吩咐了一旁候着的太监后这才说道：“那朕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知李牧来到这溪国所求为何啊？”
    
            
                        会有皇帝对着一个江湖人说“恭敬不如从命”吗？
    李牧嘴角抽了抽，总觉得这皇帝不太正经，但还是坐直了身躯回答道：“听说陛下宫中有一柄长剑，数十年来无人可以掌控，不落尘埃，在下为那柄剑而来。”
    “嗯......朕的确有这么一柄剑，只是不知李牧你打算用何物来换啊？”张曜灵端坐在书桌后，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看上去竟是有些高深莫测。
    “灵石、符箓、灵阵、修行法门、炼体之术、帮陛下解决某个力所能及的麻烦，或是在下的一个承诺，就看陛下能看上什么了。”李牧也是微笑着回答。
    “这些不急！”张曜灵眉角轻轻挑起，却是挥了挥手，随后带着笑意道：“李牧可否回答朕几个问题？”
    “陛下请问。”
    “这世上真有仙人？”张曜灵的眼睛微微发亮，看上去却不带多少欲念与渴望，反而更像是个好奇的孩子。
    “若陛下所说的是那种居于九天之上，长生不死，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仙人的话，那想必是没有的。”
    “哦？那有哪样的仙人？”张曜灵看上去更有兴趣了。
    “居于山中，画符炼丹，吐纳灵气，修习法术的人。”李牧微笑。
    “朕听说有仙人可以移山填海，瞬息万里，朝游北海暮苍梧？”
    “虽不多，但确实是有的。”
    “......真有？”端坐于书桌后一直微笑的皇帝愣了下，笑容微微退却。
    “家师便能做到。”李牧笑容不变。
    “嘶......”张曜灵收回了撑在书桌上的手，没去问李牧的师父是谁，只是觉得李牧的微笑看上去莫名有些欠揍，像极了他小时候瞒着父皇溜出宫去街上找那些少爷公子们麻烦时的笑容。
    “咳咳，说正事，若是朕向你索要修行法门李牧你可答应？”
    李牧却像是早已准备好一样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交给一旁的太监，笑道：“实际上在唤月洲修行法门是在民间普及的，我看溪国及周边好像曾因某种原因将其遗失，此行正好将其补全。”
    “这便是修仙之法？”张曜灵从太监手中接过书册，随手翻了翻，微微皱眉，册子不过几十页，还有一大部分是在讲人体经脉。
    “准确来说是修仙入门之法，很少有人能将其修成引来修行门派收徒，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仅仅是强身健体之用。”李牧顿了顿，又说道：“此外陛下作为凡间帝王诸事缠身，是无法修行的，”
    “朕知道了。”张曜灵点了点头，竟是看不出丝毫可惜之色，将册子交给了一旁的太监，“将这个刊印成册，发到民间去。”
    “这......陛下？”太监有些迟疑地看了眼皇上。
    “去吧。”张曜灵抬头看了太监一眼，面色严肃。
    “奴才遵旨。”太监微微一抖，捧着册子退了下去。
    李牧见到此景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这看起来不怎么正经的皇帝还能如此威严。
    而且若是张曜灵将这册子留下来仅供军中修炼，虽不说炼出一支不败之师，但士兵的下限定然会有拔高，却没想到他竟是直接将其分发向了民间，毫不在意这东西会不会流向敌国。
    实际上在这三个月的路程中李牧也没少见修行之法遗失的地方，遗失的原因多种多样，无人可修行、平民不识字、没空、贵族垄断等等都有。但最多的便是皇族及贵族严禁凡间修习，而偏偏这些权力者们痴迷权欲，哪怕有资质也修不成什么东西，最后这修行之法也就被束之高阁，渐渐遗失。
    “李牧小友不必在意此事。”威严皇帝又变成了笑容满满的样子，“不知可否再答应朕两个要求？只要小友做到，朕便许可小友亲自去宫中取剑。”
    “陛下请说。”李牧微微打起精神，心中明白重头戏这才来了。
    “这第一件事嘛，我朝玲珑公主，年方二八，体态轻盈，姿容绝世，聪慧可爱，不知小友可有意乎？”张曜灵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李牧，透出的细碎目光中满满的欣赏。
    李牧面色一僵，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李牧一心修行，且心中已有红颜，恕难从命。”
    开什么玩笑？为了一把剑就舍身作驸马？我李牧是这样的人吗？
    “没事没事，可以商量的嘛。”张曜灵看起来很好说话，“其实那孩子性子活泼，天赋异禀，朕主要是想请你看看她是否能够修行？若是可以的话，还请小友引领其踏上修行之路。”
    
            
                        “这倒是可以，陛下可择日将公主殿下找来，让在下一观。”李牧点了点头，这个条件倒是好接受得多。
    “那便好那便好......”张曜灵满脸笑容，活像一只老狐狸。
    在张曜灵心中，以她女儿的外貌身段，对付这么一个刚下山的小年轻不是手到擒来？更何况这李牧长相英俊，飘逸若仙，心思也正，倒也不失为女儿的良配。
    最起码也能让李牧稍微约束一下那个小混世魔王。
    啧，说起来那丫头今天又溜出去玩了？好像也没回公主府，不知道去哪野去了......
    见皇帝陷入了沉思，李牧稍稍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陛下？还有第三个条件呢？”
    “哦，”张曜灵回过神来，“这第三个条件嘛......三天后有次朝会，小友到时候来殿中一观再说不迟。”
    “可以。”李牧点了点头，遂起身行礼，“既如此，在下便不打扰陛下休息了，三天后再来拜访。”
    张曜灵闻言也是起身，唤道：“仙长可需朕安排食宿？”
    李牧闻言思考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在下准备在城中多转转，之后在寻一落脚地。”
    “如此也好，”张曜灵点头，起身唤道：“来人，送李仙长出宫！”
    于是便有数名太监候在门外，簇拥着李牧像皇宫走去。
    待出了宫门，李牧转身看向身旁的大太监，笑道：“公公就送到这吧，在下准备去城中随便逛逛。”
    早已得到指示的太监满面笑容地答应了一声，说了句“恭送仙长”后便站在了门后，看着李牧离去。
    ......
    出了皇宫后李牧确实如他所说没记着寻找落脚地，反而是背着手悠闲地在城里四处打量着。
    从皇宫里出来已经是下午了，孩子们依旧在外面疯玩着，而之前斥骂自家顽童的夫人此刻也在扯着嗓子叫自家孩子回家吃饭。
    酒客们要么拍拍屁股准备回家吃上一口自家媳妇做的热乎饭菜，要么准备向下一个场合赶去。
    街道边的青楼也是早早地便亮起了灯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趴在窗口，看着下方路过的俊逸少年，眼眸发亮地招手。
    李牧看着这一幕不禁轻轻笑出声来，轻声道：“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昔日幻想过的情形变成了现实，让李牧不由得开心了几分，步子放缓，神情闲适地从青楼下离开。
    只可惜好景不长，李牧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便敏锐察觉到有人在背后偷偷跟着他，颇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不是皇帝的人，刚出皇宫的时候并没有人跟踪，看来是他这光明正大走进皇宫又被太监们礼送而出的情形吸引来了不少的视线。
    说不定这便是张曜灵要他解决的第三个麻烦......
    李牧抬头观察了一下，发现不远处一座四层高的小楼，眼睛微微一亮，加快脚步拐入小楼旁的小巷之中，随后瞅准时机纵身一跃，跳进了四楼一扇打开的窗户之中。
    跳进去后李牧没急着去观察房间内部那一道明显构不成威胁的气息的主人，而是探头看着楼下小巷中跃出一道灰衣人影，四处观察了一下后又迅速离去。
    李牧见状露出一个微笑，正要转头和房中主人说话，却是听到“咚”的一声，像是有个肉丸子掉进了盛满汤汁的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