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路上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有点沉闷，毕竟老板都在各自的座位上翻看材料，他们没有开口说话，就没人敢带头闲聊了。 我坐在中巴车后面的联排座位上，左右手都是一个新人，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因为见面不过几次，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打开话题，于是沉默地闭上嘴巴。 当一行人离开城区，不算多的文字材料都看完了，老板们开始闲聊，有说有笑的，车里的氛围才有所好转，我感觉周围冷清的空气都变得暖和，凝滞的气息也跟着活泼起来。 “师兄……” 我的左耳听到小声的恭维声，侧头望过去，果然看见这位新人，以讨教的态度摆正自己的姿势，心里有点满意，就作出一副侧耳倾听，等待下文的神情。 在单位工作多年，我早就知道任何一个新人，都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小地方就是这点不好，权利近亲繁殖的程度相当严重，毕竟我也是规则的受益者，谁知道新人的身后，有没有什么强硬的人脉或可观的“政治资源”呢？ “师兄，突然叫我们随队出差，你有什么内幕消息吗？” 这种一眼看穿的坑，不知道是有心挖出来的，还是无心之下的过失，我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认真地轻轻点头，正色道：“我也是被老大点名，什么都不知道。我记得，第一个上车的人是我罢，你们在外面等着，应该听得见一些风声吧？” 这位肩膀上一杠一花的兄弟，马上忍不住吐露出来：“我听到一些，据说是去L县华金，考察警犬训练基地。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单位也该组建一个基地了。” 听到新人口无遮拦的话，我立即明白过来，他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新嫩，放在基层磨练几年最合适。既然有人把他安排在单位里，肯定来头不小。 换句话说，他身后的人脉关系，就算机关老油子想要拿捏，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几个呼吸之间，我就展开丰富的想象力，想了很多有的没有的事情，同时脸上没有任何异常表情，反而得露出恍然大悟，明白过来的神态。 “原来是这样！我估计，新的部门，也就是警犬训练基地，已经大致筹备到位了，前往L县兄弟单位考察，也就是走个过场。这件事情八九不离十，妥了！” 我说着人尽皆知的推理结果，当即折服了这位小兄弟，或许在他看来，我是一个态度不错的师兄，就忍不住泄漏一些他知道的“内幕消息”。 “我听说，城北看守所后面，隔着一堵墙的交警中队，过年前就搬迁到新地点，特意腾空出来，应该是警犬训练基地的所在地罢。” 听到这里，我是有些惊讶，眼眉轻轻一跳，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这个消息，我还真不知道。毕竟，这是交警内部的事情，份属同一个单位下的不同系统，不是关乎切身利益，谁会去事事关心呢？ 这个时候，坐在我右手边的小兄弟，冷眼旁观我们的交流，也忍不住插了进来：“我知道，我知D县里早就批准建立警犬训练基地，所有训练员都有事业编制……” 事业编制！我扫尼玛，听到这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内幕消息，我差点当场站起身，想起不久前的医疗体系改革，取消公立医院事业单位编制，大部分医护工作者将会失去铁饭碗，变成合同聘任制下的编外人员。 后果就是医疗费用暴涨，目前还看不出来，不过开始追求利润的医院，将会逐渐趋利化，再也没有为人民服务的公益、负责属性。 区区几只警犬训练员，竟然有事业编制？你这个菜鸟新嫩，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我信你就有鬼了。 我安静地坐下，转头看着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兄弟，轻轻摇了摇头：“事业编制？不会的，不会有的。” 谁知，这个菜鸟立即点亮“地下组织部长”的身份，开始压低声音，滔滔不绝地述说着自己知道的独家内幕。 “县里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的杜科长，为了安排他的侄子进去，已经走巡警队大队长的门路，开始在街道马路上巡逻了……” 嗯！一听到具体单位和具体人物，我立即明白了几件事。第一，警犬训练基地应该挂在巡警队名下，分属治安管控中心，有专管领导也就是某位副局长负责。级别不够高，连拒绝人情的机会都没有。第二，事业编制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真。这位杜科长肯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先把侄子安排进来，一旦事情落实，按照内部先照顾的原则，他就有很大的余地进行操作。 一旦获得事业编制，就彻彻底底与众多合同工不同了，以那位杜科长的手段，完全可以跨部门平调。譬如说，县里环卫局的待遇、福利首屈一指，平调一个事业编制过去，活不用多干，完全可以躺着享受。 解释一下：鉴于乡镇城市化进程过快，引发一系列的环境卫生问题，迟迟没有得到妥善解决，经过县四套班子几次会议讨论，决定在环卫局开展试点改革。 改革的方式很简单，照搬南方大城市成功的经验，将城区道路，公共场所、设施，环境卫生管理分包出去，以投标招标的形式，吸引社会贤达，有志于此的公司和个人，专注于这方面的工作。 环卫局则派人对不同路段，不同地点，进行不定期抽查，也即是从负责环境卫生的具体工作中抽身出来，转变成监督者，对中标的公司和个人进行绩效考核。 于是，环卫局所属的庞大职工队伍，一夜之间压缩了，取消掉的事业编制、职工待遇，节省下来的财政预算，总算落到了实处。 事实上，得利的不止是中标的公司和个人承包商，城区市容环境大幅度提高，再也没有过去垃圾成堆，腐烂发臭、污水横流也没人管的事情，看上去真的跟上了时代。 因为这件事情，城乡居民交口称赞，他们才是真正的享受到，改革红利的主体，也算是县政府相当抢眼的政绩。 当然了，如果中标的公司和个人承包商，不是和环卫局有关的人，那就更完美了。不过，白璧微瑕，可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