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战于野
快剑若奔雷,飒沓如流星,纵横幽云十二州罕有匹手,谁曾想这一代意外折断于连海潮的锟铻刀,颜面尽失不说,更是让奔雷城人心蠢蠢欲动,暗流汹涌。 但是令幽云十二州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形势转变如此之快,奔雷城稳如泰山,而流鸾城连氏一族却被整个十二州唾弃,奔雷剑手剿灭流鸾城连家之时出力最大,事事亲力亲为,收获自然也丰厚。 江湖,有时很远,远者海角天涯四海为家;有时很近,近者就在心猿意马高低起伏之间。 刀光剑影是江湖,人心鬼蜮也是江湖。 连海潮趁着夜幕掩护拼死逃出流鸾城,浑身浴血仓皇逃窜如丧家之犬,自然不敢走官道,尽拣人烟稀少的地方,路上曲折回旋但目标是奔向西边黑水,至于渡过黑水能否安全,他无从得知。 连家这一条血脉可谓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从一州之主的连家大少爷变成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犬,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世间凡是成事之人,超世之才只是其次,坚韧不拔之志才是首要。若是不经历生死存亡大起大落,连海潮也不过是有超世之才而已,然泯然众人的可能性较大。 尤其是当流鸾城连家百年财富不翼而飞,传言连老太爷早已转移,如今宝藏线索唯有逃出生天的连海潮知晓时,整个幽云十二州沸腾了,全民狂躁,做梦都想追捕他,流鸾城连家号称钱过北斗,白玉做床金作马,如今墙倒众人推,财帛动人心,哪怕拿不到百年宝藏,单单是五大姓氏的万两赏银就足以诱惑人心,全民追杀连氏余孽。 杀机四伏,弥漫天地。 连海潮这一路杀的已经麻木,走过了这个世间泥泞,对人心已经绝望。所有人看他的眼神抑不住流露贪婪,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甚至当他被一个十岁小孩一刀捅破肚皮,热乎乎的鲜血溅了孩子一脸,嘴里却冒出呵呵的笑声,令他毛骨悚然,暂时都忘了疼痛。 唯有杀戮才是一切的回应。 这世间道理,从来都是有门槛的,太高的,不愿走进去,太低的,不喜欢当回事。不高不低的,丢丢捡捡,从来不是真正的道理,归根结底,还是依循着本人内心深处看待这个世界的底层脉络,但人活着就脱离不了所以依赖的生存环境。 连海潮此时的道理就是只想活着,活下去才是一切的希望。 连海潮已经三天二夜没有合眼了,全凭毅力死扛着,波涛汹涌的黑水依稀可见,但他陷入了此行最危险的境地,他被一群草原马匪缠上了,随后又来了两拨人马,其中夹杂着奔雷城剑手,此时他们正在为如何分配连海潮而争吵,都已经把他视为囊中之物。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聛睨十二州诸雄,如今却只能被当做待宰羔羊。 眼见几拨人谈不拢闹僵之际,连海潮实在不堪羞辱,提气暴起发难,挥刀砍向离他最近的马腿,瞬时间人仰马翻,现场一片骚乱。他趁机踩在倒地马头借力腾空,跳到另外一匹马身上,锟铻刀反持划过马匪的喉咙,同时用力一踩马镫打在马屁股上,骏马吃痛,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眼看体力不支的连海潮竟然暴起发难,瞬间脱离了众人的包围圈,顾不得在争吵,全都驱马追赶。 “驾,驾”皮鞭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如离弦之箭追逐连海潮,“嗖,嗖”的破风声从脑后传来,一只羽翎箭射在他的左肩,距离如此近,力道穿透了肩甲骨,带起大片血花,连海潮身体失去平衡,重重的摔在地上。 从急速奔驰的马上摔下,再次撕裂了腹部的伤口,顿时血染红了包扎的纱布,虽然疼痛难忍,但他仍然就地打滚,不然保准会被后面的箭矢射成筛子。 这次后方围上来的敌人再也没有争执,一起缓缓地逼近他,准备先擒住这个十二州的青年第一高手。一路追杀,他爆发的能量已经让众人充分认识到连海潮绝非浪得虚名,凭借一把锟铻刀屡屡冲破重围,让无数亡命之徒命丧黄泉,恐怕单打独斗的话,十二州无人是其对手了。尤其是刚才三方追兵的疏忽大意,差点被他再次逃脱,果然是个狠茬子。 反观连海潮虽然混身是伤,披散的长发遮挡了部分面部,血水汗水混杂在一起把头发粘成一捋一捋,从发丝缝隙中透出坚毅的目光,冷冽透着凶狠,此时众人清楚他处在最凶狠最危险的临死反扑状态,谁也不想上前触霉头,以命换命得不偿失。 “连海潮,束手就擒乖乖的跟我们回去,你几位子侄还能有机会活命。”此时奔雷剑手仍然高声劝降,实则心中忌惮锟铻刀。 “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连家没有孬种,宁愿站着死,决不偷生于你们这帮无耻小人,当初南顾楼里我就该斩杀你等。”连海潮吐掉口中的血水,咬牙切齿的回应道,趁此机会暗暗调息恢复体力。 “流鸾城连家已经烟消云散,成为十二州江湖笑话,既然你个杂碎如此有种,送你上路,恢复我奔雷剑的无上荣光。”奔雷城剑手听到他提及南顾楼的事情,面上顿时火辣辣的,心中暴怒,一个鹞子翻身从马背上飞起直扑他而去。 奔雷剑若非当初托大,不识大轮寺锟铻刀锋利,断然不会几个回合便被折断剑锋,一旦施展开来,快剑若奔雷,攻势如雨泼连绵不绝,锟铻刀短时间内想要获胜并不容易。 此时只见场中刀光剑影,人影错乱,斗得难解难分。连海潮心中叫苦,看似打的精彩纷呈,但奔雷剑手避实就虚,明显是缠斗消耗自己,卑鄙无耻小人,若是再拖延片刻,恐怕自己就要落败身亡。 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伸手往怀里掏出一本书册,手腕一抖暗劲勃发,往远处扔去,口中喊到:“连家宝藏地图尽在此书。” 霎时间围在战圈外的马匪幽云城追兵等人如离弦之箭冲向书册,冲在最前面的马匪刚拿到手尚未翻看查验,便被削掉了脑袋,飞起的头颅脸上还透露着张狂地笑意,无头躯体摔倒在马下被众人踩烂 “你们这帮蠢货,抓捕重犯连海潮乃头等大事,连家宝藏没有长脚,还能自己跑了不成?”剑手气急败坏大声呵斥,但不敢分神回头。 人心从来禁不起蛊惑,十二州中各路追兵想致连海潮于死地的大有人在,但各怀鬼胎,互相掣肘。百来号追杀之人都弃了连海潮追逐藏宝书册,互相踩踏推挤,场面混乱不堪,彼此间逐渐形成了两个阵营厮杀混战。 而此时连海潮也趁着奔雷剑分神之际,双手握刀,灌注真力,往正前方劈斩扎下。这招乃炼体拳经的开场语:“打人千下,不如一扎。”连海潮天赋绝伦当年未曾上心,如今连番厮杀让他渐有体悟,身形安忍不动如大地,心境澄明,毁灭刀意之纯粹,隐隐约约凝结成刀气喷薄欲出。 奔雷剑经过多次的猛烈碰撞,终于支撑不住,在一次猛烈的撞击中,应声而断,但一节断剑划破了连海潮的防御,在他的身前留下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顿时鲜血染红了他破旧的袍子,连海潮气势如虹,一刀斩向了敌人的脖颈,奔雷剑手无奈只能远远的向后退去。连海潮再次发足狂奔,只要翻过前面的独木桥,就有八成概率保命。 此时天色愈加阴暗,游骑校尉崔含章带领着三千人的游骑先锋营已经扫荡了整个幽云城的西北外围百里地,先后斩杀了三股骑兵探子,首级绑于马背后。此番出行收获不小,正准备在黑水河饮马休整后就返回大营,恰巧河对岸的厮杀引起了游骑手的注意力,对面百来号人围追堵截连海潮,追兵服饰各异,有身披盔甲的,也有江湖剑客打扮,更有草原马匪之流,分不清究竟是江湖仇杀,还是探子做戏。 稍作观察后,崔含章等人便看明白了双方都在真刀真枪的玩命。令人称奇的是,被追杀的连海潮武力着实惊人,明明如强弩之末,但是一把锟铻刀游若惊龙翩若惊鸿,在人群马匹间纵横,刀光过处溅起大片血水,使得他屡屡逃脱包围圈,眼瞅着就要上桥渡河,最后却被几只羽箭射中腿部,栽倒在泥泞之中,但他拖着流血的伤腿执着的往前爬去。 连海潮眼皮越发变的沉重,比躺在黑夜里更容易的想要闭上双眼,这一次他十分的清楚眼睛闭上后再也睁不开了,脑中映像着祖父死前的不甘的眼神,是唯一能够让他保持清醒的。 当你所知道的一切和爱被摧毁,世界已没有再留恋的地方了。 死亡是渺小的,却又是极为的漫长。 空气干燥,没有一丝风讯,流云凉风仿佛被禁锢了一般,一切都屈服在炎炎烈阳之下。 就在连海潮心中火苗逐渐熄灭,眼皮缓缓开阖间,“嗖,嗖,嗖”密集尖锐刺耳地破空声,从他头顶划过,将再次合围过来的追兵射翻马下,与此同时崔含章带领十多名游骑手已经过桥杀向追兵,战斗发生的十分急促,从羽箭射杀压制,到游骑手过桥追杀,不足片刻便全歼百来号追兵。 幽云城外的百里荒野之地,游骑先锋营小试牛刀,杀敌如切瓜砍菜一般,尚未尽兴便已结束。 崔含章命令士兵打扫战场后,迅速撤离并抬走昏倒的连海潮,马不停蹄回营救治。 在深夜时分留在黑水岸边的游骑手回报,在崔校尉带兵离开一个时辰后,又来了大股人马,大约有千人左右,弓弩装备精良,应该是幽云城里出来的。 次日清晨,连海潮被营帐外的兵马操练声吵醒,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白面校尉,他不自觉的去摸锟铻刀,扑了空才发现自己躺在榻上, “切莫乱动,免得伤口再次撕开,受罪的还是你,你的刀就在床头收着呢。”崔含章嘘着喝了碗油茶,慢悠悠的说道。 “救命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涌泉相报。请问这是哪里?”连海潮挣扎着起身,抱拳问道。 “你先答我,为何被人追杀?”崔含章目光紧盯着他问道。 “江湖仇杀,家族恩怨。”连海潮回答。 “为何会有幽云城骑军参与?”崔含章再次追问。 “幽云十二州怀疑我们连家勾结神光朝谋反,里应外合,故而被他们构陷痛下杀手。”此时命不由己,索性敞开了说。 “那你们流鸾城连家是否真有联合神光朝里应外合?”崔含章步步紧逼的追问。 “我不知道,连氏一族百年前自河间北上,扎根幽云十二州,成为声名显赫的六大姓,而我十多年一直学艺于大轮寺中,族中之事甚少过问。”连海潮先是迟钝了片刻,随后说道。 “这里是神光游骑军大营,你先好好休息。不管怎么说,幽云十二州灭你满门,咱们都有共同的敌人。”崔含章起身便走出大帐。 此时幽云城内统帅绣狐慕容嫣然已经气得破口大骂, “一群蠢货,堂堂幽云十二州五大姓氏竟然捉拿不住一个连家余孽,他连海潮是有三头六臂麽?不是说幽云十二州尽在掌控之中?” “既然你们收拾不好流鸾城的烂摊子,干脆交给星海部接手得了。” “星海部愿为狐帅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星海部大长老站起身来向慕容嫣然躬身致敬。流浪百年的星海部此次选择押注绣狐慕容嫣然,终于在幽云十二州赢得一处容身之所。 “狐帅息怒,五日内军需物资全数运到幽云城。”其余五大姓长老看到这个情况,立马起身表态道,众人费尽千辛万苦才铲除一个连家,可不想被星海部摘了果子入驻流鸾城。 “流鸾城尚需安抚,星海部冒然入驻恐引起百姓骚乱,我等五姓愿抽调族中精干子弟共同维护流鸾城治安稳定。”独孤氏与夏氏等长老赶紧表态请愿。 “星海部与五姓子弟共同入驻流鸾城,安抚百姓,稳固后方,违令者斩。”慕容嫣然坐在主位上单手抚住额头,对着众人下令。 “属下遵命。”星海部大长老已有预期,知道部族流落在外太久,想要一下子吞掉流鸾城操之过急了,但只要给他时间,再慢慢的把其他五姓踢出流鸾城,早晚的事情而已。 “我慕容做事向来公道,你们谁能砍下连海潮的人头,流鸾城连家府邸及方圆十里全部赏赐与他。”临散之前,慕容嫣然再次抛出了诱人的筹码,也挑明了底线,你们两帮人马争归争,但连家府邸及方圆十里是禁区,谁敢伸爪子通通打断。 两帮势力都急着回去调兵遣将,连夜入驻流鸾城,火速抢占地盘,听到统帅慕容嫣然的话语,心里也都果断的先把连家府邸周边区域划了出去,同时对追杀连海潮的事情则更加上心。 正是流鸾城剧变,连氏灭族改变了幽云十二州的江湖格局,流浪在外的星海部势力得以入侵十二州,以流鸾城为据点逐渐展开了对整个幽云十二州的渗透,百年以来散落各地的星海部众如朝圣一般赶往流鸾城,相比于出生富贵锦绣的五大姓氏子弟,星海部众则更加珍惜得之不易的流鸾城,多少族人惨死塞外,多少孩童冻毙于风雪之中,可以预见的未来五十年里,流鸾城的腥风血雨不会停止,只会愈演愈烈。 神光大帐内,嘉隆帝一边与姚誉大元帅下棋,一边听着崔含章汇报军情,当听到游骑军在黑水河边救了流鸾城少主连海潮时,不禁停下来转头问道: “连海潮还没有死麽,不是听闻流鸾城连氏被五大姓联合星海部给灭族了麽?” “确实没死,但伤势颇重,他如今还躺在属下的大帐内休养。”崔含章如实回禀。 “也是个可怜人呢,听说他是尕布雪山大轮寺的高徒啊。”嘉隆帝笑着说道。 姚誉听了圣上的话语后,在旁说道, “臣常年驻扎嘉桐关,听闻连氏一族百年来扎根流鸾城,尤其是出了连海潮这等人物,幽云十二州年轻一辈未逢敌手,想不到一夜间被人灭族,连海潮能逃出生天,其他五大姓估计是睡不着觉了。” “问问清楚连海潮接下来的打算,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朕要幽云十二州的局势乱上加乱,或许就这颗棋子对幽云城大局的影响会超出预期。”嘉隆帝交代了崔含章后,便挥手让其下去。 “微臣以为连海潮却有资质做这幽云十二州的过江龙,不敢说必能成事,但坏事有余。如今他背负仇血海深仇,若是利用得当,堪与五大氏族等地头蛇斗上一斗。”姚誉捻须说道。 “一万年太久,朕只争朝夕。” “牛马栏火速传令给落马洲及十二州部众,全力支持连海潮。”嘉隆帝对着屏风后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