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恨意丛生
被兜头一盆井水浇醒。打了个冷颤,待双目视物,蹇硕心头升起无尽寒意。 试着挣扎,却被牢牢锁在刑架,浑身动弹不得。此地,乃如假包换,黄门北寺狱。 面前所立之人,正是如假包换,大将军何进。功亏一篑,行刺失败。回忆种种,蹇硕如梦初醒。内奸正是司马潘隐。 “阉奴安敢谋逆。”何进古井无波。 奋力张嘴。乃至黏连的双唇,强行撕裂。一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某乃汉室忠臣,岂容匹夫污蔑。”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奴。”何进不怒反笑:“谁人指使,如实招来。” “杀你如屠猪狗,何须人使!”蹇硕含血怒骂。 何进双眼微眯。迈步进前,扬起蒲扇大的巴掌,重重挥下。 啪! 槽牙崩飞,口鼻喷血。 一巴掌,将左耳震裂。 何进两眼无光,如睹死人。又扬手一巴掌。 啪! 又是左脸。 啪! 还是左脸。 三巴掌,拍碎半张面。颗颗断齿,随涌血流出。蹇硕左脸肿大无比。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何进来回握拳,驱散掌心麻意,嗤鼻一笑:“且看,谁是猪狗。” “咳……咳……”喉咙一阵水响。有血无言。 “来人。”何进懒得废话。 “老婢在。”正是告密者,黄门署长赵忠。 “有劳老大人,为反贼签押。”何进言道。 “喏。”供词已先拟好,只需按下蹇硕血手印即可。时下名曰:“下手书”。《周礼地官司市》:“以‘质剂’结信而止讼。”注曰:“质剂,谓两书一札而别之也,若今‘下手书’。”又疏:“汉时下手书,即今画指券,与古‘质剂’同也。”即为整只手掌印。 唐时改称“画指券”,签订双方及中间人,皆需画下食指上三条指节,亦叫“画指为信”。宋时称“点指画字”。大同小异。 任由赵忠手捧白绢,与自己合掌,印下血印。 此时此刻,蹇硕如何还不知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动了动嘴角,却难发一声。 趁人不备,赵忠缩手袖中,屈指一弹。 一枚毒丸,逆入嘴角。 四目相对,窥破赵忠真心。蹇硕双眼一亮,终可瞑目。何进必不得好死。 赵忠手捧白绢,谄笑转身:“回禀大将军,人证物证俱全。” 何进居高下看,深长一笑:“有劳老大人。” “老奴不敢。”赵忠谄媚之极。 “鞭笞到死。”取供词在手,何进遂去复命。 “遵命。”赵忠等人,躬身相送。 许久,直到脚步声亦杳不可闻,赵忠这才徐徐起身。 忽听身后一声尖叫:“大事不好,蹇硕已毒发身亡。” “必是‘服毒自尽’。无需惊慌,如实通禀便是。”赵忠头也不回,自行离去。 “……喏。”一干人等,惊疑不定。 长乐宫,长秋殿。 大将军捧书入殿时,见一人五体投地。正是曾不可一世。散尽千金只求家奴一跪,又每每险象环生,死里逃命的玉堂署长,张让。 长乐太仆郭胜,将供词转呈帘后。何太后细看后,吐气出声:“黄门傍汉而生,附内得兴。出为恶豺,入为忠犬。服侍汉室天家,已有四百年。因何至此?” “老奴,悔不当初。”张让以头触地,老泪纵横。 “既已查明,蹇硕之事,与老大人无关。且老大人举报在先,朕焉能生疑。”何太后和颜悦色:“速速请起,赐座。” “老奴,叩谢太后。”张让踉跄起身,艰难落座。凄惨面貌。我见犹怜。 便在此时,有黄门来报。言,蹇硕已服毒自尽。 何太后叹道:“蹇硕倒知进退。见事不可为,遂畏罪自杀,免受皮肉之苦。” 闻此言,张让骤然缩颈。悲从心起,声泪俱下:“老奴行将入土,时日无多。诚如太后所言。黄门子弟,乃天家忠犬。死我一人不足惜,然若除尽黄门,禁中再无恶犬,忠心护主。宗室、勋贵、党人、豪右、草莽、贼寇。心怀叵测之徒,暗行不轨之辈,如群狼环伺。那时,二宫无备,洛阳空虚。何以护太后、少帝、麟子,周全。” 此言一语中的。何太后,轻轻颔首:“中官统领禁省,自古及今,乃汉家故事,不可轻废。若无宦者,唯用士人。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先帝新弃天下,朕守丧之期,如能与士大夫共事乎?” 见张让只顾垂泪,何进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何太后无故孕身,本就有悖人伦。若见士大夫出入宫闱。久之,必起流言蜚语。名声有污,倒是其次。若被蓟王见疑,岂非延祸上身。千里投怀,本就匪夷所思。令蓟王无故起疑,乃太后所深忌。 见何进无语。何太后又目视张让:“大将军当面,老大人何不自请其罪,听候发落。” 张让会其意,当堂下拜:“求大将军,网开一面。” 见太后有意饶命。何进遂假言道:“天下纷扰,皆因诸宦为害。今豪杰名士齐聚,京师已陈兵十万。张常侍何不早日就国,颐养天年。” 张让喜从天降。正欲拜谢,眼角余光一瞥。见何进杀心未退,顿时醒悟。乃是缓兵之计也。 正如先前,遣死士于广成苑,伏杀废帝。若信以为真,举家离京。满门老小必惨死于半道。诈称亡于贼寇之手! 何屠无信。 张让心中恨意丛生。面上感激涕零:“若能保全家小,愿奉宝钞一亿。” 帘后何太后并殿内大将军何进,异口同声:“此言当真?” “老奴若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死无葬身之地。”张让指天为誓。 听闻“死无葬身之地”,何进阴森一笑:“老大人何须发此毒誓。说起来,若无老大人爱护有加,我何氏一门岂有今日富贵。” “老奴,万万不敢居功。”张让越发谦卑。于十常侍而言,一亿宝钞,又何尝不是,缓兵之计。 未得巨财,何氏兄妹,必不会加害。 张让出长秋殿,遂与赵忠等人相见。 “如何。”与张让四目相对,赵忠已有觉悟。 “一线生机,可愿与我同进退。”张让目光如炬。一改先前委曲求全。 “愿与阿父同生共死。”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宋典、毕岚等人,虽不知内情。然蹇硕之今日,便是众人之明日。置之死地而后生。此时再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时。 “计将安出。”赵忠又问。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张让字字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