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9 孤心甚慰
如同野兽冬眠前,需四处觅食,堆积脂肪。已备蜷缩冰封洞窟,熬过漫漫寒冬。 凛冬至矣。汉室三分,亦如此般。 水陆交通,几近断绝。偶有旅人,亦形单影只。唯独江东,偏安一隅,不见雪落。南下还好,却也无从北上。关东亦大雪纷飞。大河上下,早已冰冻三尺。昼短夜长,彻骨极寒。自扫门前雪尚且不暇,如何惦记旁人瓦上霜。 纵然北国千里冰封。蓟国渠仍可通行。巨马水路,船只往来。蓟人走亲访友,辞旧迎新。四百城港被一条碧水串联。城外积雪如华盖,山川皆白。人间至美之景,莫过如此。 国中学校,已放年假。八王子结伴回宫。蓟王少考课业。多问馆中衣食住行,日常诸事。有无结识好友,可曾仗势欺人,诸如此类。 王子馆并非只教八王子。另有名臣子弟,并属国侍子伴读。如卢少保三子卢毓,便是其中佼佼者。高车十二归义侯国,奢延鲜卑、高句丽,扶余、沃沮,远至五溪蛮,等众属国,并西域五十五国,皆有侍子入学。侍子与王子,根基不同,学识有别,故需分堂受课。遇大课,方才同堂。 紫渊王子馆,前为冀州六国馆。黄巾乱时,冀州六国主,逃入蓟国避难。蓟王将紫渊别馆,增筑为六国邸,供诸王栖身。 可想而知,馆舍众多。内中许多馆阁,已空置多年,除去馆中官婢,日常打扫。并无人居住。料想,无需多久,便会人满为患。蓟王宫婴儿潮后,即将迎来入学潮。 待蓟王百子入住,王子馆当日渐兴盛。 自此往后十五载。王子馆,便是诸王子宫外居所。故馆中,汤池、客舍、茶馆、列肆、游泳馆、蹴鞠场等,各式附属建筑,一应俱全。除(王子)馆市外,诸多游玩嬉戏之所,多半为六王所建。换言之,紫渊王子馆,乃是一座功能齐备的王子馆城。 蓟王将百子置身其中。事关家门传承,国祚维系。可想而知,守备何其森严。乃由追随蓟王最久之绣衣顺阳卫,领白毦精卒,四时拱卫。 紫渊王子馆,位王国之中。四方皆有雄城以扼国境,自当固若金汤。 话说。自楼桑始兴稻作,每逢稻秋,必如临大敌。楼桑武卒,谨防宵小。不曾有一日之疏。二十年弹指一挥间。最早追随刘备的顺阳卫,有人已年过半百。赳赳武夫,两鬓斑白。遥想当年,为避仇家追杀,举族迁入楼桑。刘备于清溪之上,架桥楼安居。遂成楼桑八景之桥楼归市。如今家门兴盛,诸子各有所长。或出仕,或经商。亦多承袭家传武艺,为新一辈顺阳卫。 正如农耕文明,一季辛劳,终有所获。自刘备定下,积功升爵之路。有了稳定的封地,才让追随他的家臣邑民,日积月累,皆有收获。从数百刘氏宗亲,到今日千六百万民。十里封地,扩为千里封国。亦是二十年,所结累累硕果。 二十年,顺阳已有新卫。待嫡子及冠,锦绣江山,后起之秀。足可期待。 初来时,刘备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噩梦惊醒,张教主正捉刀立于床头。如芒在背,不得心安。到如今,黄巾覆灭,群雄式微,叔侄三人,末路穷途。又螽斯衍庆,诞下百子。家国天下,后继有人。蓟王足可安心。 庙见成妇,三月之期。九月初大婚,至来年上陵礼,正好三月。蓟王择九九重阳节后大婚。亦有诸多计较。一来,姻亲齐聚。二来,与上陵礼匹配。三来,珠胎暗结,十月分娩,正是七月初秋,不寒不暑,气候宜人。 诚然,蓟王后妃,多出天选之女。生子下榻,行走如常。何来如不胜衣,弱不禁风? 新娶甘后、甯贵妃、华贵妃,二程美人并郑美人,皆已孕身。 王太后甚是欣慰。寻常妇人生子,如同身闯鬼门关。历经艰难,九死一生。再看我儿后宫,壮女如云。今夜生子,明晨便可披挂上阵,大战三百回合。论优生优育,当属蓟王家。 北宫,瑞麟阁。 八王子俱在。 雪后初晴,洋洋暖意。蓟王细观年末课卷,并四少师评语。颇多欣慰。 “为人王者,当使臣民,各尽其用。”环视诸子,蓟王笑道:“为人王者,当学而无用。” 诸王子似懂非懂。 刘封遂问道:“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父亲何言无用?” 蓟王言道:“为人王者,首论识人之明。” “若无用,何必学之?”七王子稚声问道。 “勤学,以备不虞。”蓟王答曰:“为父,幼习越女剑。寒暑易节,练剑十年,从未有一日之疏。论剑击,天下罕有敌手。雌雄鸳鸯剑,亦多年不用。然却随身佩戴,从不敢妄言,铸剑为犁。” 见诸子各有所思。蓟王又问:“此剑,与我何用?” “学而无用。”刘封似乎懂了。 “正是无用之学。”蓟王轻轻颔首:“待东境筑毕,当有五百城港,二千万民。我儿才学,纵胜人十倍。然孤掌难鸣,又如何驱策?” 环视诸子,蓟王循循善诱:“王治相,相治官,官治吏,吏治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谆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 “学而无用,无为而治。”刘封心领神会。 “如此,还学否?”八王子仍未想通。 “学。”蓟王眼中尽慈炯。 “如何识人?”刘封求问。 “绳之以公道。”蓟王答曰。 “何言公道。”刘封又问。 “公道自在人心。”蓟王又答。 “若人心便是公道。太平道张角,施符水治人,尽收八州人心。父亲却与其势不两立。张角死于公道乎?”刘封三问。 “自上古时,帝命羲和,绝地天通。天地相分,人神不扰。凡假神佛之名,蛊惑人心者,皆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蓟王三答。 “故父亲欲灭神佛。不使人神相扰,乃至善恶莫辨。不识人心向背。”刘封竟已领悟。 “正是如此。唯有泾渭分明,方可辨清真伪。”蓟王,孤心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