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8章
陆可的记载十。 ………… ………… 今日的时光直到夜半才结束。 我决定留下还在喝酒的马三和莫四，自己先回房休息。 ………… 我独自一人到大桶房冲洗一番，回到房间后。 ———从包袱里拿出这本记簿，准备写手记。 我坐在用来作书桌的矮柜前，就着火光，拿起了笔。 ………… 在这档口，自然而然地就会留意起耳边的声音。 ———但整座狼王坊一片沉寂，只听见煤油灯的火捻子燃烧的细微声响。 静谧有如无底深渊，除了出气声之外，似乎连我的脉搏之声也在这片寂静中回响。 ………… 我看了看窗外，大抵是子时左右。 ………… 这时，我听见外面走道上传来一阵特意压低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听起来很刻意，每一步之间都有些间断，并在我房门前停了下来。 在瞬间的安静之后。 敲门声响起。 ………… ———这么晚了，会是谁人？ 我有点紧张，屏住了气息。 ………… ………… 我很清楚，传说故事———在任何一座古坊都不可少，每次子时听到这种故事，都会觉得很害怕。 不但如此，故事里也会出现许多怪物，例如传说中的狐妖、尸妖，以及神话中的蛇发魔人、猫面马身怪等等。 ………… “谁人？”我将笔放下，站了起来，走到门前轻声问。 “是我，陆可。快开门。” 原来是王伯。 ………… 我将门打开。 他侧身让开了一点缝隙钻进来，反手迅速关上门。 ………… “别大声。”他立刻提醒我，并以目光扫过我房间，他因醉酒的黝黑脸颊———在火光下显得越发的黑。 ………… “有什么事吗？”我后退问。 “陆可，怎么样？你发现人冥了吗？” 王伯沙哑的声音在默然无声的房内回荡。“人冥———” ………… 可六。 此刻我不禁觉得有点慌乱。 坦白说，饭宴进行到一半时，我就完全忘了这件事，然而，看似沉醉于美酒佳肴中的王伯竟能作出乐在其中的样子，实则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 “今天一整天里，你有没有发现谁人的形迹可疑？”王伯在卧榻边坐了下来。 “不………没有，大家都是我熟悉的那个样子。”我也坐回那张木椅上。 “是吗？” 他的回答并没有特别失望的意味。 我反而觉得奇怪。 ………… “陆可，凶手不是看外表就能分辨的。想揪出凶手的真面目，只得靠我们去观察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或是否有任何不自然的言语。” “王讼师?你有发现什么吗？” “有一个家伙很可疑。” ………… “谁？”他的语气是如此肯定?我的心仿佛被刺了一下，瞪大了眼?但他接着说出的话语令我大觉意外。 ………… “那个教书先生———马三。那家伙很可疑。”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由自主地大声起来?但仔细回想。 ———马三在饭前对我说的话确实也很可疑。 ………… “饭宴之前，我跟着那家伙在狼王坊里走了好久。”王伯以责斥的眼神望向我?“应该说，马三那家伙四处乱走?我也跟着走了很多路。那家伙在探查狼王坊内外的情况………”“………而且?他好像对兵刃房特别来兴趣，不但仔细端详那些个兵刃，就连柜子等物什后面以及墙壁的缝隙都不放过，最后甚至还趴在地上?查看地板每一个角落。” ………… “他是在找东西？” ………… “不错?他在一楼书房里好像也在找什么东西。一楼书房角落的墙壁前，有一个不知道是砂岩还是什么材质的大花瓶，一人多高，上面还刻了精细的花纹。” “………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往大花瓶后面看?最后竟然想将它挪开，我猜他是想看后面有什么?但那实在太重了，他一个人完全推不动———怎么样？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 “确实是有点怪………”我陷入了沉思。 我不知道该不该将马三拜托我的事告诉王伯?不过，最后我仍决定不语?“马三不是对造物史很有兴趣吗？说不定他只是想找一些罕见的老旧兵刃。” ………… 半晌。 ………… 王伯望向了我?“一个紧贴墙壁、比人还高的大花瓶后面有可能放那种东西？他的那些所为全是假的?他只是假装在鉴赏那些剑啊、刀的，他真正想找的，一定另有其物。” ………… “那———到底会是什么？”我带着近似恐惧的心境问。 ………… “不知道，不过，马三一定有问题。” ………… ………… 半晌。 ………… “你不相信我说的？”王伯看我一直保持沉默，表情转为轻蔑。 “不是。我只是觉得，妄下断言是很危险的事。现在我们知道的太少，证据还不足。” “这么说也没错，反正我只是来告诫你，而且其他人的嫌疑也还没洗清。” ………… “还有其他可疑的人？”我不由得背脊发凉。 然后，我突然想到——— “这座坊里，会不会有人在协助凶手？” ………… “应该没有。目前来看———那家伙是个独行客。” “嗯………”我含糊地给了一个回应。 ………… “陆可。”王伯突然换了个话头，“你知道现在这座坊里的人，谁人是右撇子，谁人是左撇子吗？” “咦？” “我想知道你对人的观察究竟有多仔细。” “………我不知道。” ………… “我们六人里，只有莫四是左撇子。” “………狼王坊里的人则是下人———大丰。这么简单的事，应该很容易看出来吧？”王伯辛辣地说。 “对不住………不过，莫四的确是左撇子没错。”认识莫四这么久了，我自是知道他是个左撇子。 ———他用左手写字，筷子则是右手。 ………… ………… “目前嫌疑大的就是马三。”王伯站了起来说，“我明天会重点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你就负责观察其他人。” “好的。” 语毕，王伯走向门口，观察一下走道的情况，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 现在剩我一个人了。 诧寂和带有冷风的黑暗因王伯的来访一扫而空，而今一点一滴地回旋而来。 我重新翻开记簿，开始写手记。 ………… 可六。 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 我在写这些不得不留下的记载时，实在无神留意，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 现在的我好困，可是，我觉得刚才好像隐隐听见狼王坊外传来虎啸的声音………可能是我多心吧……… ………… 火捻子即将燃尽，但我总算将今天发生的事写完，可以放心地上榻睡觉了。 ………… ………… ………… 时间来到了今天。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换上衣衫。被木桶撞到的心口仍旧疼痛，但头部的伤则好多了。 我离开房间后，走出了大院门口。 ………… 阴暗的狼王坊内一片沉郁，我决定走到外面。 ………… 我从大院门口走至林子边缘，意外地发现地上有水迹。 ———昨晚应该有下雨吧。 石板地看起来黑黑的，而且狼王坊四周都被浓雾笼罩。 一眼看出去，林子完全被遮盖在大雾的面纱中。 四周寂静得怕人。 ………… “陆可，早啊！！” 我吓了一跳，后来才发现那是马三先生的声音。 循声一看，他正从狼王坊大院门的方向漫步而来，仿若从雾里浮出来似的。 弥漫在林子边缘上的大雾令他消瘦的脸看起来越发苍白。 ………… “早。你在散步吗？”我充满警戒地问。林子边缘上只有我和他。 虽然他手无寸铁，但万一他就是人冥，我还是很危险。 ………… “对啊！”马三讪讪说，“可是雾这么大，什么都看不见。我刚才上去过那块大石望远，对面的狗肉坊也被浓雾遮住了。要说玄秘，那景象的确还蛮玄秘的。你也可以去看看。” “不，我在这里走走就可以了。” “这样啊，那我先进去了。” ………… 不过我觉得有点冷，后来又和他一起回到狼王坊内。 ………… ………… 抵达大饭桌后，我们没看见雷生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雷氏。 雷夫人一身常衣，面带笑容地迎接我们。 ………… 她一看到我便满脸憾疚的为我遇到的意外直向我说歉。 我告诉她，那不是任何人的错，要她不必担心。 ………… 佟夫人和来陌随后抵达。所有人便都到齐了。 ………… 佟夫人穿着一身华焉飞衫。 两位女子一见面便互相称赞对方身上的衣衫和饰物。 ………… 大家就座后，大管家夫人环视大家说：“各位，真是非常对不住。大管家得晚一点才能回来了。我们邀请各位来到这里，给各位的招待却不能令各位满意，实在是不周了。” “不，快别这么说。”莫四展现笑容答说，“雷戈大管家明天就会回到坊里了，不是么？我们还是有见面的机会的。” ………… “今天要去拜访女娲洞，对不？” 开始用饭后，马三向大管家夫人确认今天的访程。 ………… “是的。”大管家夫人没有吃东西，只喝茶水，“昨天雷生应该已经向各位说明过了。饭后，我们打算带各位探访离这儿不远的女娲洞———那个女娲洞非常稀罕———之后还有其他令人期待的访程。” “令人期待的访程？” ………… “是的。马三先生应该会特别兴然吧！这座狼王坊的底下，其实有一条通往坊外林子的密道，回来时，我们想让各位走那条地道回狼王坊里。” ………… “什么？”马三停下正要将馒头送进嘴里的手。 “喔………真是太好了！！”莫四也瞪大了眼睛。 ………… “那条地道………是我们在改建狼王坊之时发现的，大管家将它命名为‘虎窟’。通过这条地下通道，就能不经过狼王坊大门偷偷地进出坊里。”大管家夫人的脸上绽出一个合然的笑容。 …………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三十年古坊！！当然，有一、两条秘密地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我绝对非去探路不可！！”马三欣喜若狂地说。 王伯却一脸肃然地眯起了眼。虽然不知道地道的途径几何，但他一定是担心人冥会利用这条通道逃走。 ………… “有地下密道耶，来陌！！”佟夫人天真无邪地欢呼，“以前住在这座坊的人，在大虎来袭时，会不会就是从那里逃走的？” “大概是吧………”来陌不感兴趣地答说。 ………… “真是，这座坊里真是充满了诧奇啊！！”马三非常兴然地说。 ………… ………… 我们悠闲地吃完饭后，大约辰时末出狼王坊。 ………… 除了我们一行人之外，同行的还有下人———古子和下人———大丰。 ………… 我们只花了半刻钟左右就抵达了目的地。 浓雾逐渐散去，越往前路走，四周就越大亮。 一路皆是沿狭窄弯曲的林中小路前进，我们完全弄不清楚方向和经过的路途。 ………… “陆可，你去过女娲洞吗？”在路上时，马三问我。 “没有，我怎么会去过。” “是么？听坊里下人们说，女娲洞很有趣喔………里面会有不同于一般的景致。”马三就像一个要去远走的孩童，显得相当兴然。 ………… ………… 女娲洞隐藏在深林外的断崖之间。 在约百丈来高的断崖下。 ………… 悬崖前方是一条溪流，大石从山顶延续到山底，一条冰冷细长的溪水淌过其间。 ………… “这里路很窄，小心脚下。”走在最前面的古子面无表情地说。 从我们下山的地方到女娲洞，必须走过一条树木和杂草丛生的山路。这条路很窄小，要花很大的气力才能踩稳脚步。 根据大管家夫人的说法。 ———这个女娲洞是最近才发现的，少有人知。 ………… 我们分工而为，每人手上都提着装饭的竹篮子或茶水、古井上酒。 走至洞窟附近后，我们尽量找比较平坦的地方，铺上垫子，将东西放下。 我们抬头仰望断崖，发现它越看越高，并仿若快向我们压下来一般。 ………… ………… 莫四利落地掀开古井上酒的坛盖，大家举杯同饮。 清凉的流水声就在耳际。 天光和煦，合然的风阵阵吹拂，实在难以言喻。 ………… 不用转头看，也可知道周围是一片青翠林子；从树梢望去，隐隐可见远方翠绿的山峰。 ………… ………… “各位，这一带还可以采野菜和蘑菇，旦个可以用这些食材为各位做菜。”古子缓缓走到我们前方，背对悬崖说。 ………… “那女娲洞怎么办？”莫四问，嘴里满是带来作点心的大饼。 “幸好，女娲洞不会逃路。”古子微微一躬，“我且带各位欣赏这四周吧，这里的景致也非常少见。” 顿了顿。 “………当然，我一定会带各位去探访女娲洞，女娲洞里有许多玄珍的石奇和柱状石笋，很值得一看。最后带各位去探访位于洞内深处的地底瀑布。” “有瀑布？”马三大势地诧叫。 ………… “是的。那是一座非常罕得的瀑布。此外，这个女娲洞很大，也很错综复杂，因此，到时请各位务必小心，万万不要迷路了。” “会有危险吗？” “洞里岔路无数，我们并非每条岔路都走过。因此，如果各位随意乱走，的确可能有危险。” “………在这里用过午饭后，天黑前应该就能回到狼王坊里了，那时雷戈大管家应该也已到了。” ………… “总算可以见到狼王坊主了。”和佟夫人并肩坐在大石头上的———来陌小声说。 “探访女娲洞大概需要多长时间？”马三问。 “整个看完大概需要花两个时辰左右，洞里真的很复杂。”古子回答。 “那我们就早点吃完午饭，早点进去探访吧………可不能半途且废啊———” “你说得是。” ………… 我们决定在溪边欣赏一下天地造物后，直接进入女娲洞。 清澈的溪流中不时可见小鱼悠游，草丛里则有蝗虫、蝈蝈等虫子。 抓鱼和抓虫子也相当生趣。 ………… 午时初，肚子饿的人迳自吃了些馒头、大饼。 又过了一会儿，马三便迫不及待地提说，“差不多能去拜访女娲洞了吧？” ………… 由于大丰带着佟夫人、来陌一起去采花了，因此我们决定等他们回来后再进入女娲洞。 ………… 不多久，他们便采了许多灯笼果回来。 ………… ………… 准备好之后，古子发给我们每四人一盏小煤油灯。 断崖之巅在很遥远的上方。洞窟入口大小约两丈。 我经过它下方时，还真有点胆颤心怕。 ………… “陆可———”王伯等其他人都走了之后，迅速对我耳语，“进到洞窟之后，一定要格外注意人冥，昏暗处是非常危险的。还有……” 顿了顿。 “………探访到中途时，你找个借口先回狼王坊里，例如头上的伤很痛之类的，随便找个由头就行。” “但我一个人回去能做什么？”我压低声音问。 “你去搜马三的房间，找出他就是人冥的证据。那家伙说不定将什么东西藏在行李里。”他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没有驳斥他。 ………… ………… 刚进去时，只觉这是一个寻常的洞窟。 渐渐地，顶部越来越低，左右也只余下两人勉强并肩能通过的大小。 就在外面的光亮消失，四周逐渐被黑暗笼罩时。 ———石面的也随之改变。 而且我们手中的煤油灯，从各个角度照在石上，令形状复杂的石头产生许多微妙的光彩幻变。 ………… 周遭渐渐变冷，无声的诧寂笼罩四周。 我们的话语声和脚步声从石壁反弹回来后，增大了很多倍。 黑暗无尽，煤油灯能照亮的范围相当狭小。 ………… 前面领路的是古子，但因洞窟弯弯曲曲的，又有诸多高低落差，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身影，只知道随着前一个就走。 ………… ………… “走在这么暗的地方，总觉得好像可以体会《古坊经》的主人公———李远风在地下密道四处逃窜的感觉。”莫四半开玩笑地说。 ………… “话说回来，这里真冷！！”我颤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就像置身在一个大冰窖里。 就在此刻。 ———周围石头的表面绽放出光芒，仿佛涂上了一层油。 另外，每块石头都像去了边角，变得圆滑非常。 地上得石头原本呈灰褐色，现在却都带了点黑色。 ………… “到底还要走多久？”身材宽胖的莫四开始怨说。 “才走一刻钟而已。莫四，你这样太丢人了。”马三揶揄说。 ………… 洞窟顶部渐渐高了起来，左右却时宽时窄。 至窄处甚至要侧身才可通过。地面高低落差很大，非常难走。 横向的洞窟或石头裂缝不时出现在我们眼前。 ———往洞内一看，只见里面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有没有尽头。 途中大家一直排列而行，因此不需担心走错路。 ………… 现在，岩壁和洞窟顶部的样子让我们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身在女娲洞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