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车祸

    夏夜，沙市的大排档总是喧嚣无比，尤其今年还是世界杯年。某个街边的大排档里，坐满了前来喝酒消暑，顺便看世界杯的汉子们。为了增加噱头，很多排挡都准备了大尺寸的电视机，供球迷、伪球迷看球。

    “龙逼，你买了哪个队？”一个戴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的干瘦中年男人喷着酒气，朝身边的光膀子男人问道。

    光膀子男人嗤笑一声，灌下一大口冰啤酒，又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福的啤酒肚，慢条斯理地说道：“买个毛线！世界杯的比赛，要是我能预测到结果还坐在这里！”

    另一个男人接口道：“不会吧。甄龙，怎么说你小时候也差点当上职业球员，连你都看不懂？”

    甄龙夹了一筷子花生米送入口中，眼神有些恍惚：“正因为我比你们懂足球，才明白那九十分钟内能发生多少变数啊。”

    “吗的！”干瘦中年男人骂了一句，端起酒杯来喊道：“来来来，干杯！老子小组赛已经亏了一万多了，从今晚开始戒赌！”

    大排档里摆的电视机里还在播放世界杯比赛，酒桌上的酒客们也各自找着对手干杯，而甄龙的思绪却飞回了十几年前。

    那时候，甄龙还是整个湘省出名的小球员，被称为“小沙市天才”的人物。可惜湘省的足球在华夏排名一向靠后，所以很多小球员在到达一定年纪之后，会前往其他足球强省参加试训。要当职业球员，对于湘省的小孩子来说，只有这一条道路。

    甄龙自然也不例外。他那个在工厂当工人的父亲为了实现甄龙的梦想，花费了家里半年的积蓄带他去粤省某职业俱乐部青训队试训。试训完之后，青训队教练私下找到甄龙的父亲，说你家小孩技术还不错，有资格入选青训队，但规矩是每个孩子十万块钱。

    十万块对于甄龙的家庭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别说拿出这么多钱来，就连听都没听说过！要知道，那时候甄龙父亲的工资一个月才不到三百块。

    甄龙的父亲带着儿子灰溜溜地回了家。甄龙也懂事，再没提过要当职业球员的事。十多年过去了，三十五岁的甄龙现在在一个小学当体育老师兼足球教练，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地过着。

    如果，当时有十万块钱，人生应该就变成另外一番风景了吧！甄龙这样想着，心里始终有些遗憾。

    “龙逼！想什么呢？”干瘦男人拿酒杯和甄龙重重地碰了一下：“干掉干掉！我们都一人三瓶了，你第二瓶还没喝完，不像你风格啊！”

    甄龙懒洋洋地将杯中啤酒灌入口中，一口吞了：“放心，要追你们的进度，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

    一帮男人咋咋呼呼喝到凌晨两点，平均每个人都差不多喝掉十瓶啤酒，才闹哄哄地散了。

    甄龙平时酒量一向不错，但今天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头晕。不过这里离他家不远，骑电动车也就是几分钟的事。他伸手抹了把脸，跨上小电动，摇摇晃晃地向家里骑去。

    深夜的马路上车辆很稀少，甄龙下意识地加快了车速。明天早上还得给小学校队训练，得早点回家睡觉。

    当骑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甄龙并没有按照往常的习惯减速。都这个点了，哪还有什么车？

    不过，从另一个方向上驶来的渣土车司机也是这么想的。都这个点了，哪还有什么车？他踩了一脚油门，渣土车发出卖力的吼声往前窜去。

    当这两个人彼此发现对方存在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伴随着渣土车轮胎发出的尖锐刹车声，甄龙的身体，连同那台小电动，被撞得飞起三米多高，然后狠狠地摔在十多米之外！

    甄龙最后一个念头是：卧槽！因为喝酒被车撞了老婆会不会发飙？之后便是一片虚无。

    再醒过来的时候，甄龙下意识地躺在床上把自己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咦，怎么好像没受什么伤？自己还真是福大命大！但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不对啊！这不是自己的房间，也不是医院！但是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甄龙从床上跳了下来，从床脚放着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甄龙使劲捏了捏自己的脸，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个十来岁的男孩，自言自语道：“到底是不是梦？为什么我会觉得疼呢？”

    一个熟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龙龙，睡醒了吗？准备吃饭了。”

    “妈……妈妈？”甄龙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知道，妈妈在自己十六岁那年得了白血病，由于没钱做骨髓移植而去世了。这么多年了，他无比想念妈妈，可自己却从来没有在梦里听到过妈妈的声音，哪怕是一次都没有！

    甄龙想起来了，自己所处的房间正是小时候的住所！这一切都那么真实，每一处细节都没有纰漏。

    “龙龙，在干什么呢？”妈妈在外面催促：“快出来吃饭了。”

    管他是不是梦，先见到妈妈再说！甄龙一咬牙，打开门走了出去。

    妈妈端着两碗菜放在饭桌上，随口说道：“你去盛饭。爸爸应该快到家了。”

    “嗯。”甄龙下意识应了一声，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十多年的怀念，在这一刻突然决堤……妈妈还是那副模样，眼睛里总有一股柔和的光。

    妈妈见甄龙应了之后却没动作，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发现了甄龙脸上的泪痕，连忙走过来捧住他的脸颊，用手拭去泪水，关切地问道：“龙龙你怎么突然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甄龙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摇头道：“不是。妈妈我去盛饭。”

    妈妈在身后追问：“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没有。妈妈我刚才是眼睛里进灰尘了，现在好了。”甄龙敷衍着，盛好了三碗饭端过来放在饭桌上。

    门外响起了钥匙声，甄龙的父亲推门进来，将工作服脱掉，顺手交给迎上来的妻子，略显疲惫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饿死我了，快吃饭！”

    “爸。”甄龙叫了一声，看着父亲年轻的脸庞，鼻头又有些发酸了。

    “小龙，今天练球了没有？”父亲拍了拍甄龙的脑袋，走到饭桌旁坐下了。

    “练了。”甄龙也坐了下来，端起碗准备吃饭。

    妈妈夹了两块肉放在甄龙碗里：“龙龙多吃点肉，才有劲踢球。”

    爸爸的眼睛瞟过唯一的荤菜——辣椒炒肉，看到碗里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块肉时，很自然地伸筷子夹起了旁边碗里的小菜，扒了一大口饭到嘴里：“嗯，是要多吃点。慧芳啊，我今天遇到小龙的教练了，他可没少夸咱们孩子。教练说，小龙的天赋不错，就是身子单薄了点。你以后多做点肉给他吃。”

    妈妈迟疑了一下，点头应了：“嗯。龙龙快吃啊，愣着干什么？”

    甄龙埋头扒了口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时候不觉得，等三十多岁再回头看父母的这些细节时，才能更深刻地感受那份沉甸甸的爱。

    如果这是一个梦，那就让这个梦再长一点吧！甄龙细细地咀嚼着口里的饭菜，生怕自己吃得太快了梦就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