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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白帝君暗设送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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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原本是传不到天上的,因为,虽然失踪了十七位新娘,但更多的是千百位安然无恙的新娘。反正找也找不着,保也保不了,那也只能就这样凑合着了。也不过是敢把女儿嫁到这一带的人家少了些,本地的新人成婚也不敢大操大办罢了。但恰恰是这第十七位新娘,父亲是位官老爷。他颇为宠爱女儿,风闻此地传说,精心挑选了四十名勇武绝伦的武官护送女儿成亲,偏偏女儿还是没了。

    这下这位鬼新郎可捅了马蜂窝。这位官老爷在人间能找到的人是拿它没办法了,于是他暴怒之下联合了一众官朋友,狂做一波法事,还按照高人指点开仓济贫什么的,搞得满城风雨,这才终于惊动到了上边的几位神官。否则,那些微小的凡人的声音要传到天上诸神的耳中,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怜道:“大体便是如此了。”

    因那两人神情非常之不配合,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没在听。没听进去的话也只好再讲一遍了。南风倒是抬了头,皱着眉道:“失踪的新娘有何共同之处?”

    谢怜道:“有穷有富,有美有丑,有妻有妾,一言蔽之:毫无规律。根本没法判断这位鬼新郎的口味是什么样的。”

    南风“嗯”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似是开始思考了。扶摇却是碰都没碰谢怜推给他的茶,就一直在用一方白手绢慢条斯理地擦手指,边擦边眉眼冷淡地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位鬼新郎呢?这可不一定,从来也无人见过它,怎知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你是不是有些想当然了?”

    谢怜莞尔,道:“卷轴是灵文殿的文官总结的,鬼新郎只是民间的叫法。不过,你说的很有道理。”

    又说了几句,谢怜发觉这两位小武官思路颇为清楚,虽神色不善,论事却毫不含糊,颇感欣慰。看窗外天色已晚,三人暂且出了小店。谢怜戴了斗笠走了一阵,忽然觉察身后两人都没跟上,纳闷地回头去看,结果那两个也很纳闷地在看着他。南风问:“你往哪里走?”

    谢怜道:“寻地落脚。扶摇,你为什么又翻白眼?”

    南风又纳闷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往荒山野岭走?”

    谢怜时常风餐露宿睡大街,找块布摊平了就可以躺一夜,自然是习以为常地准备找个山洞生火了,经他提醒,这才反应过来,这南风和扶摇都是武神座下的武官,若是这附近有南阳庙或是玄真庙,可以直接进去,何必要露宿荒野?

    少顷,三人在一个极不起眼的小角落找到了一间破破烂烂的土地祠,残香破盘,看起来十分冷清,供着个又圆又小的石土地公。谢怜唤了几声,这土地多年无人供奉无人唤,忽听人叫,把眼一睁,看到三个人站在祠前,左右两个周身都罩着一层暴发户般的灵光,根本看不清脸,大惊跳起,颤颤巍巍地道:“三位仙官可有什么要使唤在下的?”

    谢怜颔首道:“不使唤。只是问一声,附近可有供奉南阳将军或是玄真将军的城隍庙?”

    土地不敢怠慢,道:“这这这……”掐指一算,道:“此去五里有一间城隍庙,供的是、是、是南阳将军。”

    谢怜双手合十道:“多谢。”而那土地被旁边两团灵光晃瞎了眼,赶紧地隐了。谢怜摸出几枚钱放在祠前,见一旁有散落的残香,便捡起来点上了。期间扶摇白眼翻得谢怜简直想问他眼睛累不累。

    五里之后,果然见到一间城隍庙,红红火火立在路边。庙宇虽小五脏俱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三人隐了身形进到庙里,殿上供的就是南阳武神披甲持弓的泥塑神像。

    谢怜一看到这神像心中就“嗯……”了一声。

    乡野小庙,神像的塑像和上漆都可说粗陋,整体看起来,跟谢怜印象中的风信本人差别实在是比较大。

    但是,神像塑得走形,对各位神官来说,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别说妈都不认识了,有的神官见了自己的神像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没几个工匠师父当真见过神官本人,所以都是要么美得走形,要么丑得走形,只能靠特定姿势、法器、服冠等来辨认这是哪位神官。

    一般而言,越是富庶之地,神像越合神官心意。越穷的地方,工匠品味越差,塑像就越惨不忍睹。当今论来,只有玄真将军的神像整体情况较好,为什么呢?因为人家都是神像丑了便丑了,不管,他看到把自己塑得丑了,他就要偷偷去弄坏了让人重塑,或者托个梦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于是长此以往,大信徒们就知道,一定得找塑得好看的师傅!

    整个玄真殿同他们将军如出一辙,颇爱讲究。扶摇进了南阳庙后,一个时辰里便一直在对这尊南阳像评头论足,什么造型扭曲,颜色恶俗,工艺低劣,品味清奇。谢怜看南风额头青筋都慢慢冒出来了,心想着赶紧找个话题扯了开去,恰好见又一名少女进来参拜,虔诚地跪下了,便温声道:“说起来,南阳真君的主场在东南,没想到你们在北方香火也这般旺盛。”

    人们修建庙宇宫观,其实是对天界仙宫的模仿,而神像,则是神官本尊的倒影。宫观聚集信徒,吸引香火,成为神官们法力的重要源泉。而由于地理历史风俗等多重原因,不同地域的人们通常供奉不同的神官。在自己的地盘上,一位神官的法力会发挥到最强,这便是主场优势了。只有神武大帝这种普天之下皆信徒、四海八方有宫观的神官,是否主场完全没有意义。自家将军的神殿在非主场也香火旺盛,这是好事,南风本该骄傲才是,可瞧他脸色,却大是不好。一旁扶摇则是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深受爱戴。”

    谢怜道:“不过我有一个疑问,不知……”

    南风道:“如果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不要讲。”

    谢怜心道:“不。我想说的是‘不知有没有人可以解答’。”

    不过,他预感这句说出来就会不妙,决定还是再换个话题。谁知,扶摇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肯定是想问,为什么前来参拜的女信徒这么多?”

    谢怜想问的正是这个问题。

    武神系的女信徒一向比男信徒少,只有八百年前的他是个例外。不过,例外的原因非常简单,就两个字:好看。

    他很清楚,不是因为他德高望重或是神力非凡什么的,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神像好看,他的宫观也好看。他的宫观几乎全都是皇家修建,神像则是召集了全国各地技艺精绝的顶尖工匠,照着他的脸雕。而且,因为那句“身在无间,心在桃源”,工匠们往往喜欢给他的神像加点花,还喜欢把观种成一片花树海。所以,当时他还有个别称,叫做“花冠武神”。信女们喜欢他神像好看,也喜欢他宫观里都是花花朵朵,就冲这个也愿意顺便进来拜拜他。

    可一般的武神,因杀伐之气太重,面目也往往被塑造成严肃、狰狞、冷酷的模样,教信女瞧了,都宁可去拜拜观音什么的。这尊南阳像虽说跟杀伐之气沾不上边,但它离好看的边更远,可来参拜的女信徒几乎要比男信徒都多了,而南风也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由是,他颇为奇怪。恰在这时,那少女拜完了,起身取香,又转了个身。

    这一转,谢怜推了推另外两人。那两人原本都十分不耐,被他一推,顺着一看,脸色却都刷的变了。

    扶摇道:“太丑了!”

    谢怜噎了一下,才道:“扶摇,不能这样说女孩子。”

    平心而论,扶摇说的是实话。那少女一张脸蛋扁平无比,活像是被人一巴掌拍扁的,五官说平平无奇都有些委屈,若一定要形容,恐怕只能用“鼻歪眼斜”了。

    但谢怜眼里根本没分辨出她是美是丑。主要是她一转身,裙子后一个巨大的破洞挂在那里,实在令人无法假装没看到。

    扶摇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南风额角的青筋则是瞬间就消失无踪了。

    见他脸色大变,谢怜忙道:“你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那少女取了香重新跪下,边拜边道:“南阳将军保佑,信女小萤,祈求能早日抓住那鬼新郎,莫要叫无辜之人再受他的害……”

    她拜得虔诚,浑然不觉自己身后异状,也浑然不觉有三个人正蹲在她拜的神像脚边。谢怜颇觉头大,道:“怎么办,不能让她就这样走出去罢?会被人一路看回去的。”

    而且,看她裙子后的破口,分明是被人用利器故意划破的,只怕不仅会被围观,还会被大肆宣扬嘲笑,那可真是一场羞辱了。

    扶摇漠然道:“不要问我。她拜的又不是我们玄真将军。非礼勿视。我什么都没看见。”

    南风则是一张俊脸青青白白,只会摆手,不会说话,好好一个桀骜小儿郎,生生被逼成了个哑巴,没得指望了。谢怜只得自己出马,外衣一脱,往下一丢。那件外衣呼啦一下飘到那少女身上,挡住了她裙子后那个十分不雅的破洞。三人齐齐松了口气。

    可这阵风实在邪乎,把那少女吓了一跳,四下看看,拿下外袍,迟疑片刻,放到了神台上,竟是仍浑然不觉,而且上完了香,便要走出去了。这若是让她再出去乱走,小姑娘怕是就没脸见人了。眼看旁边这一个两个不是僵就是僵,横竖都不顶用了,谢怜叹了口气。南风与扶摇只觉身边一空,谢怜已经现了形,跳了下去。

    庙内灯火不暗不明,他这一跃,带起一阵风,火光摇晃,那少女小萤只觉眼前一花,便见一名男子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赤着上身对她伸出了手,当场魂飞魄散。

    不出所料,一声尖叫。谢怜刚想说话,那少女已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打了出去,大喊道:“非礼啊!”

    “啪”的一声,谢怜就这么挨了一耳光。

    耳光清脆,听得蹲在神坛上的两人半张脸不约而同都是一抽。

    吃了一掌,谢怜也不恼,只把外衣硬塞过去,迅速低声说了一句,那少女大惊,一摸身后,突然通红满面,眼眶也霎时涌满泪水,不知是气苦还是羞愤,抓紧了谢怜给她的那件外衣,掩面飞奔而去,只剩谢怜单薄薄站在原地。人去庙空,凉风穿堂,忽然之间,有点冷。

    他揉了揉脸,转过身来,顶着半边大红掌印,对那小二人道:“好了。没事了。”

    话音刚落,南风指了指他,道:“你……是不是伤口裂了?”

    谢怜一低头,“哦”了一声。

    他脱了衣,端的是一身羊脂玉般的好皮肉,只是胸口严严实实束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裹得死紧,连脖子和双腕上也都缠满了绷带,无数细小的伤口爬出白绷边缘,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想着扭了的脖子也差不多该好了,谢怜便一圈一圈地开始解下绷带。扶摇看了他两眼,道:“谁?”

    谢怜道:“什么?”

    扶摇道:“与你对战者是谁?”

    谢怜:“对战?没有啊。”

    南风:“那你这身伤是……”

    谢怜茫然道:“我自己摔的。”

    “……”

    便是三天前下凡滚下来时落下的伤了。若是与人对战,还真不一定能伤到这种程度。

    扶摇嘀咕了几句,没听清,反正肯定不是赞他坚强,谢怜便也不问,解完了脖子上厚厚的一层绷带。下一刻,南风与扶摇的目光俱是凝了起来,落在他脖颈之上。

    一只黑色项圈,环在他雪白的颈项之间。

    这满天神佛里,有一位著名的三界笑柄。

    相传八百年前,中原之地有一古国,名叫仙乐国。

    仙乐古国,地大物博,民风和乐。国有四宝:美人如云,彩乐华章,黄金珠宝。以及一位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

    这位太子殿下,怎么说呢,是一位奇男子。

    王与后将他视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常骄傲道:“我儿将来必为明君,万世流芳。”

    然而,对于俗世的王权富贵,太子完全没有兴趣。

    他有兴趣的,用他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讲,就是——

    “我要拯救苍生!”

    ·

    太子少时一心修行,修行途中,有两个广为流传的小故事。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他十七岁时。

    那一年,仙乐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上元祭天游。

    虽然这一项传统神事已荒废了数百年,但依然可以从残存古籍和前人口述中,遥想那是怎样一桩普天同庆的盛事。

    上元佳节,神武大街。

    大街两侧,人山人海。王公贵族在高楼上谈笑;皇家武士雄风飒飒披甲开道;少女们翩翩起舞,雪白的手洒下漫天花雨,不知人与花孰更娇美;金车中传出悠扬的乐声,在整座皇城的上空飘荡。仪仗队的最后,十六匹金辔白马并行拉动着一座华台。

    在这高高的华台之上的,便是万众瞩目的悦神武者了。

    祭天游中,悦神武者将戴一张黄金面具,身着华服,手持宝剑,扮演伏魔降妖的千年第一武神——神武大帝君吾。

    一旦被选中为悦神武者,便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因此,挑选标准极为严格。这一年被选中的,就是太子殿下。举国上下都相信,他一定会完成一场有史以来最精彩的悦神武。

    可是,那一天,却发生了一件意外。

    在仪仗队绕城的第三圈时,经过了一面十几丈高的城墙。

    当时,华台上的武神正要将妖魔一剑击杀。

    这是最激动人心的一幕,大街两侧沸腾了,城墙上方也汹涌了,人们争先恐后探头,挣扎着,推搡着。

    这时,一名小儿从城楼上掉了下来。

    尖叫连天。正当人们以为这名小儿即将血溅神武大街时,太子微微扬首,纵身一跃,接住了他。

    人们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飞鸟般的白影逆空而上,太子便已抱着那名小儿安然落地。黄金面具坠落,露出了面具后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庞。

    下一刻,万众欢呼。

    百姓们是兴高采烈了,可皇家道场的国师们就头疼了。

    万万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不祥啊,太不祥了!

    华台绕皇城游|行的每一圈,都象征着为国家祈求了一年的国泰民安,如今中断了,那不是要招来灾祸吗!

    国师们愁得发如雨下,思前想后,请来太子,委婉地表示,殿下您能不能面壁一个月以示悔过?不用真的面壁,只要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太子微笑道:“不要。”

    他是这么说的:“救人又不是什么坏事。上天又怎么会因为我做了对的事情而降罪于我?”

    呃……万一上天就降罪了呢?

    “那么上天就错了,对的为什么要向错的道歉?”

    国师们无言以对。

    这位太子殿下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从没遇到过他做不到的事,也从未遇到过不爱他的人。他是人间正道,他是世界中心。

    所以,虽然国师们心里很痛苦:“你懂个屁!”

    但不好多说,也不敢多说。反正殿下也不会听的。

    ·

    第二个故事,也发生在太子十七岁这年。

    传说,黄河之南有一座桥叫做一念桥,有一名鬼魂在这座桥上徘徊多年。

    这只鬼魂十分恐怖:身穿残甲,脚踏业火,遍身鲜血和刀枪利箭,每走一步就在身后留下血与火的足迹。每隔数年,它会在夜里忽然现身,游荡在桥头,拦住行人问三个问题:“此间何地?”“此身何人?”“为之奈何?”

    如果答得不对,就会被鬼魂一口吞噬。但是,谁也不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所以数年下来,这只鬼魂已经吞噬了无数行人。

    太子云游途中听说此事,找到了一念桥,夜夜守在桥头,终于,在一夜遇到了作祟的鬼魂。

    那鬼魂现身,果然如传闻中一般阴森可怖。它开口问了太子第一个问题,太子笑着回答:“此间人间。”

    鬼魂却道:“此间无间。”

    开门大吉,第一个问题就答错了。

    太子心想,反正三个问题都是要答错的,何必等你问完?于是便亮了兵器,开打了。

    这一战打得天昏地暗。太子武艺高强,那鬼魂更是悍勇骇人。一人一鬼在桥上斗得是几乎日月翻转,最后,鬼魂终于败下阵来。

    鬼魂消失之后,太子在桥头种下了一颗花树。这时,一名道人路过,恰好看到他在此撒下一抔黄土,为它送行,问:“这是做什么?”

    太子就说了著名的八个字:“身在无间,心在桃源。”

    道人听了,微微一笑,化为一名身披白甲的神将,踏祥云,挽长风,乘天光而去。太子这才知道,竟是恰好遇上了亲身下凡来伏魔降妖的神武大帝。

    诸天仙神们在他上元祭天游那一跃时便留意到了这名十分出色的悦神武者。这次一念桥头一见后,有仙家问帝君:“您看这位太子殿下如何?”

    帝君也答了八个字:“此子将来,不可限量。”

    当晚,皇宫上方天生异象,风雨大作。

    在电闪雷鸣之中,太子殿下飞升了。

    ·

    但凡有人飞升,天界都会震一震。这位太子殿下一飞升,直接让整个天界抖了三抖。

    修成正果,太难太难。

    要天赋、要修炼、要机缘。一尊神的诞生,往往是漫漫百年路。

    少年时便羽化登仙的天之骄子并不是没有;穷尽一生苦修百年都盼不来一道天劫也大有人在;即便是等来了天劫,过不了这一关也要死了,不死也废了;如恒河沙数般的,却是终其一生都庸庸碌碌、找不到自己道路的懵懂凡人。

    而这位太子殿下,无疑是上天的宠儿。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他想做的,没有做不成的;他想飞升成神,就当真就在十七岁那年飞升成神了。

    他原本就是民心所向,加上王与后思念爱子,下令为他在各地大力兴修宫观庙宇,开窟立像,万民朝奉。信徒越多宫观越多,寿元越长法力越强。于是,仙乐宫太子殿在短短几年之内风光无两,鼎盛一时,达到了巅峰。

    ——直到三年之后,仙乐大乱。